我開始讀角田光代的小說《森之眠魚》《樹屋》的時候,就不斷有閱讀基因類似的朋友推薦《第八日的蟬》,機率之高,等同於「角田光代」這個名字一出現,《第八日的蟬》就尾隨而來,這跟一般書籍所預先鋪陳的行銷手法當然不同,好似讀過這個故事的人,在闔上書本之後,都有了各自的情緒,即便把情緒藏進內心底層,卻迫不及待想要告訴接下來即將相遇的每個人,不要錯過這本書,真的……(我想像他們一邊拍胸脯,一邊揮手離去的樣子)
直到小說改編成電影,「井上真央」與「永作博美」互相在各影展以主角配角相繼封后,我已經覺得,再錯過這個故事就太不應該了。
婚姻關係之外的不倫愛人,被男人以「正在想辦法和妻子離婚」為由,要求她先墮胎,往後戀情修成正果,再懷孕也不遲,沒想到男人的妻子竟然懷孕了,原本只是想潛入男人的家裡,看一眼小孩,想辦法對這段戀情死心,可是小孩啟動她的某一根神經,她抱走男人的小孩,展開幾年的逃亡。
女人與小孩之間,沒有血緣的母愛,逃走過程之中,幾度逼到絕境卻意外得到陌生人相助的情誼,謊言謊言謊言,脫口而出的謊言一直堆積,不能透露的身世絕對要隱瞞到底,許多苦衷沒辦法說明白,可是在逃亡之中相遇的人卻能心領神會,有什麼困難就互相包庇吧,反正自己的人生也都結痂剝落,沒必要互揭瘡疤。
報紙頭版開始揭露婚姻外遇者綁架小孩的新聞,警方發佈通緝的照片正是自己,看見自己的名字變成頭版標題,想像輿論和警察一路追殺而來,逃吧,藏在拒絕搬遷的釘子戶老婆婆家裡,勉強有個浴室幫小嬰兒洗澡,有個廚房可以調理嬰兒的副食品,接著再逃吧,逃進神秘組織裡面,起碼抿去身世姓名,與外界隔絕,倘若這樣一輩子躲藏下去也好,再不然就逃到小島去,島民說她們真像一對母女啊,但小嬰兒長大以後,只能穿麵線店婆婆給的二手童裝,穿起來其實像小男孩呢!
還是被抓了,成為轟動的社會事件,小女孩回到原生家庭,父母與「那個人」的不倫戀情,在法律審判過程之中,大量曝光,媒體加油添醋寫成戲劇張力十足的報導,再也回不去事件發生之前的早晨了,好幾個人的生命因此轉向難以收拾的局面。
讀過小說,內心真是五味雜陳,譬如我們一日醒來,目睹媒體揭露社會事件,閱聽大眾跟媒體鏡頭麥克風聯手,把那些當事人強勢分類,然後盡情指責,如扒糞那樣,將他們一併擣碎,只管指指點點,我們只在意表面的正義,不在乎真相,那些太費力,唯有指責,最省力輕易,也唯有指責,才顯示自己存在的意義,然後某一天,自己成為事件當事人的時候,該如何是好?
事件瓦碎了那些人生,加害者與受害者的定義,即使有了法律背書,仍然各有委屈,譬如角田光代以蟬在土裡七年,破土而出卻只能活七天,若有一隻蟬跟伙伴不一樣,第八日之後,仍舊活了下來,這隻蟬究竟只能忍受孤獨的悲哀,還是看到嶄新風景的喜悅呢?
倘若不是讀了這本小說,我應該沒辦法從事件相關人的第一人稱敘述去理解她們的想法,倘若我只是透過媒體報導社會事件的角度去判定誰善誰惡,那也只是便宜行事,自以為正義卻愚蠢至極罷了。
許多人從《第八日的蟬》讀到母愛的感動,我卻看到社會事件曝光之後,世人對事件當事者的殘酷,那些從此崩壞的人生啊,該如何回到平淡的軌道呢?想必是十分吃力吧!但如果不是小說的提示,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看見這個層面的心酸啊!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最新作品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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