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導演陳慧翎 / (左)編劇簡士耕
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河童》中,人類誤闖河童的社會,寫下不被理解的觀察。小說談及河童的分娩方式,在生產之前,父親會像打電話一樣,對著仍在母親肚子裡的孩子,詢問孩子願不願意被生下來。如果孩子回答不願意,那麼醫生會施行針劑,母親肚子便會消風,孩子就不復存在了。河童是這樣想的,那麼人類呢?
公視連續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有個前導短片,年輕演員們無聲朗讀紀伯倫的詩〈孩子〉,詩句是這樣的: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他們是「生命」的子女
是生命自身的渴望
他們經你而生
但非出自於你
他們雖然和你在一起
卻不屬於你
你們可以給他們愛
但別把你的思想也給他們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的房子可以供他們安身
但無法讓他們的靈魂安住
因為他們的靈魂住在明日之屋
那裡你去不了
哪怕是在夢中……
31秒的超前導短片,沒有剪進任何劇情,便引發家長們在留言區的龐大論戰,言論一路滑坡到嗑藥、政治、不知感恩,或者表達強烈的反對同志立場,轉分享近三千次。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改編自吳曉樂的同名作品,來自一名家庭教師對不同家庭的近身觀察,描述現代社會的親子關係、考試如何綁架家庭。全系列由陳慧翎導演,編劇群為蔣友竹、簡士耕、洪茲盈、夏康真、費工怡、馬千代,成為《茉莉的最後一天》、《媽媽的遙控器》、《必須過動》、《孔雀》、《貓的孩子》等五個故事。
導演陳慧翎說,「前導短片被轉發,我突然發現我的同溫層破裂了。當初在討論婚姻平權時,我已經覺得我的同溫層夠厚了,前導片出來後,我突然覺得我跟世界原來有這麼大的距離。我們知道會引起討論,但不知道大家對這個議題的想法這麼單一。」
原本的故事不是長這樣的,採用較安全的切入點,男女主角都找好了,也很接近開拍,但陳慧翎突然想起作者自序裡的一段話:「 我受到的誘惑是:想把那些發生過的事,寫得更正向、明亮且溫暖,不妨將那些傷害給淡化、舒緩吧。朋友說得沒錯,失敗的例子不太討喜了。可是,我不能這麼做。我記得那些臉,我記得他們的表情以及他們對我說過的話。若是為了取悅誰,而低估了那些傷害的施加以及承受,我就是曾經目睹了些什麼,卻做出不實的證言,我也對不起那些傷痕,因為沒人把它們記得。」因為傷害確實存在,陳慧翎覺得不能粉飾,也不能用商業的手法包裝,於是將原本的劇本砍掉重練,成為現在的樣貌。
「原著是曉樂的觀察,她是做為第三者的家教,轉化成戲劇時,觀眾也是第三者,用第三者透過第三者去看,其實更遠,很難進入故事的核心。一般的敘事會變成家庭倫理劇,如果讓家教出手,就會變熱血教師。我很喜歡看科幻片,所以希望把『微科幻』的元素放進來。類型劇其實比原本的連續劇形式要高出非常多預算跟精力,在現在的環境下能做到多少,我也不是很有把握。骰子都擲下去了,就想著奮力一搏。」陳慧翎解釋,「有一陣子我沒有以前那麼快樂,即使拍出很高收視率的、或者得獎的作品,我都會想,別人會怎麼看我?我竟然掉進這個漩渦裡,我從來不是在意這些事的人,為什麼有了這些東西之後,反而開始害怕,開始媚俗。生病之後開始想,人生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麼?清楚地知道『你自己是誰』最重要,可是我們往往都在當大家期待的樣子。這是這部片會長這樣的原因,當做最後一部來拍,我又變成小時候的那個自己,敢說出『這件事不對』的那個我。」
以《紅衣小女孩》系列編劇作品廣為人知,簡士耕也參與過2006年《危險心靈》的編劇工作,繞了一圈又回到教育題材,他將這些年習得的心法帶入《貓的孩子》。「原著開了一個頭,我想把故事說完。以為會踩線,我還是說了,他們都同意,於是我就寫了。其實把恐怖片的套路放進親子教養,你最想保護的,可能會讓你變成一個怪物。有一個男孩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怪怪的......」簡士耕說,「《紅衣小女孩2》其實是三個媽媽的故事,三個媽媽各自有恐怖的成份存在。在《貓的孩子》裡,最想保護的媽媽,成了自己生命的惡鬼,在討好媽媽的過程中,漸漸變得不是自己。貓成為一個神秘力量,很難猜透貓在幹嘛,你覺得貓可以看見未來,察覺人類的愚蠢。有崇高的神聖力量,又是最柔軟最需要保護的,我把貓放在片子裡,讓他成為神子的形象。」
導演尊重劇本,雙方都覺得合作順暢,即使有更動,都成為加分的因素。簡士耕在劇本裡強調「墜落」的意象,陳慧翎將其轉化成「水」,水的印象無所不在,甚至隱隱跟《鬼水怪談》相呼應。水也是壁癌的成因,劇中的公寓長了壁癌,是很常見的畫面,卻也呼應家庭關係。台灣人通常把批土弄好,重新上漆,就當作沒事發生,不把問題的根源抓出來,看不見的地方其實還在滲水。
擁有導演的支持,編劇尚有自身的兩難。「例如角色到底要走多遠?」簡士耕說,「寫作的過程中,也會有質疑的聲音。像是天主教驅魔,必須定義那是好是壞。猶豫的聲音出來的時候,我去定義,原來那是媚俗。那我就不管那個拉扯的媚俗的聲音,往另一個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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