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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獨白

十八大,只是領導班子輪替?──許知遠vs吳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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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吳介民對談;黃秀如整理)

九月天,台北熱得像火爐,但是比天氣還要讓人感到火熱的,是即將來臨的中共十八大。溽暑中飛來台北的金融時報中文網專欄作家許知遠,攤坐在辦公椅上一面搖晃,一面大口喝著坪林的有機藍鵲茶,過了好一會兒,大概嫌不夠舒坦,便兩隻腳踢掉涼鞋,擱在我們社長的古董圓凳上。圓桌的另一邊是研究中國二十年的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吳介民,拿著前幾天仔細擬就的題綱,擺出準備充分的態勢,相對於來客的隨意瀟灑,顯露了他作為學者慣有的認真與嚴謹。

吳介民起頭便說中國正處在一個深刻的危機臨界點上,他曾直接問一位北大的朋友:「中國會革命嗎?」不是那種政變式的革命,而是底層的由下而上的革命。這位朋友給了一個饒富趣味的答案:「難說。」難說就是不無可能。因為每天都有這裡那裡的民眾搞抗爭,被關起來的公民也太多了,如果同一時間發生數起大規模的衝突性事件,那麼國家機器的控制系統就可能會出問題。

許知遠的看法是,現在這個系統建立在1992年鄧小平南巡時與民眾簽訂的「社會契約」之上,經過二十年後,差不多到了一個臨界點,所有的人都已經感到不滿。但是這個系統也是會讓步的,他認為十八大之後的這一屆政府會做出少許讓步來平撫整個社會,而大家是非常容易被滿足的,就像當年鄧小平只要喊一下改革開放或「科學的春天」,知識分子就歡呼得不得了。許知遠分析中國社會之所以這麼容易被擺平,一來是整個中國沒有一個清晰的政治視野,目前的不滿只是大家太討厭這種壓迫而已;二來則是中國社會的碎片性太厲害,以致缺乏像台灣或香港這種擁有民間社會(civic society)的地方所具備的多元能力。

對於第五代接班人會怎麼處理可能發生的動亂,吳介民認為要不就馬上予以鎮壓,要不就馬上做出有限度的妥協,分一點東西出去。許知遠則認為兩者會同時發生,一方面對領袖型的人物採取強硬手段,就像當年台灣的美麗島事件,但另一方對整個社會又是放鬆的。

除了恩威並施之外,吳介民又提出了三套可能的劇本:一套是中共領導圈子內部發生分裂,鷹派主張高壓維穩,鴿派則主張與民間社會合作,而後者又會衍生出政治開放、民主化、與反對黨談判、進行選舉等主張。第二套劇本則建立在如果民主化的大門開啟不成,那麼這個分裂所產生的內部鬥爭演變成「內戰」,結果可能會像拉丁美洲那樣,由軍人來收拾殘局。第三套劇本是,目前周邊領土情勢緊張的國際壓力,再加上中國崛起的野心,使得中共領導人決定發動對外戰爭。第三套劇本又有兩種結果:一種是中國戰敗了,變得像二戰之後的德國和日本,由佔領軍強迫中國接受西式民主;另一種是中國戰勝了,確定成為世界霸權的一員。對於中國戰敗了得接受西式民主,許知遠認為不可能;反過來對於中國戰勝了成為霸權的一員,許知遠又覺得中國沒有這個效率。

當然吳介民不忘提到,最可能的情況是:中國政治方向緩慢地調整,感覺「不死不活」,經過個幾十年慢慢踏出一條路,是什麼路我們並不知道,但絕對不會是前幾年被鼓吹的、連中國人都不相信的所謂「中國模式」。這點許知遠完全同意,這幾年所鼓吹的中國模式已經破產了,而且目前這種不死不活的局面至少還會維持十年。

在這樣的局面下,兩人都覺得無法期待十八大會帶來什麼樂觀的改變。許知遠認為之前的十年讓人討厭,十年結束了至少會有一點點改變,但是會變成什麼樣大家並沒有任何明確的期待,尤其是薄熙來事件發生之後,更是證明了所有的東西都爛成這個樣子。雖然如此,從公開審判谷開來,把薄熙來給中性化這件事情來看,中共內部是有達成共識的,不至於把傳統給翻了。對於這個非常有彈性的體制,許知遠這麼形容:他們真的像八爪章魚一樣,能夠斷臂斷脈,然後繼續活下去。

相較於掌握了權和錢的共產黨政府,中國的公民社會實在太弱了。曾經在上海組織民間團體前往四川賑災的八旗總編輯富察,舉了一個2008年之後慢慢改變的趨勢為例。當年這些被稱為「非政府組織」(NGO)的民間團體,現在一律改名為「社會組織」,因為受到民政局的管理,拿了民政局的錢,生活過得舒服了,一個個變成乖乖的綿羊。吳介民則指出,中國最草根的民間NGO當然是存在的,但還有很大一塊介於國家與社會之間非官非民、半官半民的「官設非政府組織」(GONGO),而它們從西方的標準來說不能算是公民社會,但也不能忽略它們的力量。

吳介民試圖從台灣自身的經驗來對照中國的公民社會,他認為台灣的民間社會是過去六、七十年來相對於不斷有外來的統治殖民者而生長出來的,這樣發展的過程,會產生很強的本土化意識。同樣地,我們看今天的香港,從英國殖民統治到主權移交中國,由於解殖(decolonization)的過程沒有完成,於是每年的六四紀念晚會、反23條、反高鐵、反國民教育等抗議活動層出不窮,每一次都會催化出香港的本土意識。基於這樣的前提,吳介民認為:所謂「台灣是華人社會,中國是華人社會,所以把台灣放大,就是中國要走的路」,這樣的推論實在太天真,因為中共政權是在中國的土地上自己長出來的,它本身不是一個外來政權,因此它更像是俄羅斯,它會走的路更像是前蘇聯所走的路。

*****

轉眼之間,十八大就在不斷延期與重重維安的疑雲之中,渡過了接班難題,表面上「鞏固」了領導中心。許知遠與吳介民對十八大的沒有期待,果然也成了輿論的共識。但是十八大之後的八爪章魚,將如何面對興起中的中國民間社會?兩個對談人嘎然而止,疑惑就這樣擱了下來,成了每個人內心裡待解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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