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幾存
這本書放在我的床頭好一陣子了，每天翻幾頁也成了睡前的習慣。對於哪一天能夠讀完它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個答案。不過，這種「或許永遠讀不完」的狀態卻令我感到安心。在《夢中邊陲》的序言中，詩人羅智成精準又體貼地解釋了我那莫名安心的閱讀狀態：「只要一翻開詩集／你還是會急切去尋找／一些新的意義、新的東西／甚至沒有讀到過──或者說，沒有這樣地讀到過的──詩行／好像它已獨立於你原先的想法之外／以至於在沒有人讀它時／它仍會兀自延伸、發展……」
《夢中邊陲》是羅智成在繼《夢中情人》和《夢中書房》之後，「夢中系列」的第三本詩集。在讀到羅智成的詩之前，我總是認為詩是有些「脫俗」的書寫；但只要關上電視，打開詩集；便會發現詩中對於台灣社會混亂價值觀裡所保有的清醒，是多麼難得。在2004年出版的《夢中情人》裡，我們早該讀到：「透過這些反美學的行徑／意識型態的群毆以及／毀損別人的尊嚴可以／修鍊出自己的尊嚴嗎／還有那些偏食的／同情與正義感？」詩句裡頭深刻的內省並不會隨時間而逝去。2008年的今天，我們依然處於一個「承受多數意見、惡俗與醜陋的壓迫」的環境中。正因為如此，再讀一次，是讀詩之必要。
每一次翻開詩集，我們總得費一番功夫卻仍想不起來這幾行字句，先前是否讀過了？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反而促成了詩被一次次的溫習，讓每個字、每行詩在每一次的閱讀時都生出新的樣貌。詩不像小說有高潮迭起的情節發展，讓讀者有機會透過故事體驗書中主角的人生。
詩所選擇的主角，有著不同於小說的另一種迷人姿態。
「當煙火幾乎照亮整的地球／幸福幾乎淹沒我的時候／我始終惦記著／我的孤獨」，大家不久前才參與的跨年，集體狂歡的夜晚和瞬間滿溢的幸福也提醒了我們內心的孤獨；「文字遊戲」也是書中的主角，「沒有一個辭彙／像『但是』一樣／給我這麼多流暢的轉折／與警覺所帶來的安全感」。不同時候讀到同一句詩，我們會聯想到不同的東西：「你是如此孤獨因此你並不孤單」，第一次讀的時候也許不大明白，但在下回重讀時，我們也許能開始試著用這句話安慰著自己。日復一日經過的建築物，再怎麼不起眼，只要存在於詩中依然能夠透過「虛構的興奮與恐懼／使這座平俗可憎的／城市浪漫起來」。
一直很享受著讀詩時舒服緩慢的步調，所以詩集總是在我的床頭。詩只能夠慢慢地讀，只能夠在字句的前頭反覆地磨蹭著、在一行詩前駐足良久才是讀詩時的理想狀態。短短的幾行字如果能夠濃縮我們的情感並且容納我們的孤獨，那麼，即使是站在邊陲，我們也毌需害怕。
那麼，即使邊陲是荒涼和危險象徵，我還是無法放棄閱讀這本既危險又理想，而且「永遠讀不完」的睡前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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