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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曼莊|給動物園一首歌

【何曼莊專欄|在星期六的動物園裡】給雪豹的歌,從烏仁娜到蒙古那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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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曼莊BN

Leo the Snow Leopard: The True Story of an Amazing Rescue
Leo the Snow Leopard: The True Story of an Amazing Rescue
四月,一個面色稍微蒼白的青年,掛著粗框眼鏡、背著背包,來到內蒙苦最西邊的阿拉善盟,這個正在沙漠化的草原上,牧民看著這個北京來的書呆子,都知道他是為了那隻雪豹而來的。

阿拉善盟分為左旗和右旗,四月十五日,三個牧羊人開著卡車,穿過右旗的巴丹吉林沙漠邊緣想要找駱駝,卻發現這隻乾渴飢餓、虛弱無比的雪豹,當時雪豹差一點就要走入「零食物鏈」的沙漠死區,他們三人只用了一件衣服、一個繩圈、還有代代相傳的蒙古精神,就把這隻猛獸給抓到車上餵水喝。三人一豹在沙漠裡又行駛了四個小時,終於到達有手機收訊的地方,這才找到森林公安局的人。

每一隻豹的班紋都是獨一無二的,來到阿拉善的研究生,遵從北京林業大學和牛津大學,一中一西的兩位教授的指示,比對出這隻雪豹,就是一個月前在左旗放歸的同一隻雪豹。這讓他有點失望,因為雪豹在阿拉善絕跡七十年,發現一隻跟兩隻,在生態學上的意義完全不同。但是他也很高興,因為上一次檢查這隻雪豹的半途,由於麻醉不足動物突然醒來,一躍掛在辦公室的鐵窗上不肯下來,所以沒抽到血、也沒量到牙齒。血液能提供關於這隻動物身心狀態各種重要資訊,而從牙齒則能知道一隻貓科動物的年齡和飲食狀況。這一次,說甚麼也要好好辦,森林局出動大批人員,又請來一位真正的「蒙古大夫」——經驗豐富的阿拉善獸醫,來負責麻醉。

研究生:「好的,我們先演示一下,等會您壓前腳、您壓後腳、您壓頸子、您…」
大叔一:「不是,我壓尾巴的。」
大叔二:「我是壓前腳的才對。」
研究生:「啊?呃,這個,那我們重新講一遍,您壓頭、您兩位壓尾巴……」


這一次,雖然還是七手八腳,總算把科學證據都記錄下來,研究生終於能夠回去城市交差了,祝福他的論文能夠順利過關。

阿拉善盟沒有自己的動物學家,但是了解動物的牧民多的是,雖然沒人敢真的伸手去撫摸雪豹,代之他們以樹枝隔著籠子在豹頭上搔,雪豹便真的鎮定下來了。安養了幾天,雪豹好像不再那麼虛弱或驚慌,到了夜裡還會像一隻小貓一樣把肚皮翻出來,或是跟籠裡唯一的對手——一個食盆,進行決鬥。

是時候讓雪豹回去了。大家說。可是回哪裡呢?

Saving the Ghost of the Mountain: An Expedition Among Snow Leopards in Mongolia
Saving the Ghost of the Mountain: An Expedition Among Snow Leopards in Mongolia
對於這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理論上應該救治後「原地放歸」,在哪發現的,就在哪放。但是這一回,牧民和動物學家的看法起了衝突。

動物學家有一種浪漫的演化思考:認為雪豹走上那個方向是有某種神奇的原因,出於一種未知的自然呼喚。

北京林業大學的教授說:「只要牠能夠穿越這個沙漠,牠就帶領這個物種走了出去。」

森林局的公務人員,同時也都兼任蒙古牧民身分,聽了直搖頭。牧民人生的第一要務,就是把動物養活。他們認為一個月前在左旗「原地放歸」的結果,這隻雪豹走了四百多公里到了右旗,在沙漠死區的邊上被撿回來,怎麼可能把辛苦救回來的雪豹放回沙漠呢?代替教授前來阿拉善的研究生,缺少運動與日照的臉孔上有點冒汗。他被牧民包圍著,這些蒙古人穿著森林局的制服,臉上被太陽曬得通紅,有著風沙經年吹拂留下的痕跡,他們的指節粗大,指甲裡有牛羊的氣味。研究生知道,在草原上,書呆子是沒辦法說服牧羊人的。

他們決定把這隻雪豹放到阿拉善左旗的敖龍布拉格山,那裡附近曾經有過雪豹蹤跡,山裡還有食物和水源。放歸前夜,他們把裝著雪豹的籠子放在卡車上過夜,準備第二天進行正式的道別。

到了早上,眾人來到卡車邊,只見籠子破了一個大洞,雪豹不見蹤影。

雪豹在最後一夜抓破了牠安睡了七天的籠子,留給眾人一排砂石地上的大腳印。眾人循著腳印走到了一面寸草不生的陡峭山壁前,從這裡開始,腳印消失了,牠到底是依循著生存常識走進了山裡、還是跟著那神祕的物種呼喚走向了沙漠呢?

有些事情,是只有雪豹自己才知道的。我們只能送他到山下,也許,能為他唱一首歌。

說到世界級的蒙古歌手,最有名的就是烏仁娜

Urna / Hodood / Urna Chahar-Tugchi
Urna / Hodood / Urna Chahar-Tugchi
烏仁娜.查哈爾圖格旗(Urna Chahar-Tugchi)是內蒙古牧民的女兒,她成長的鄂爾多斯草原被稱為「歌之海」,她還沒學認字時就知道如何管理一群羊,她是騎馬上下學、用蒙古文寫作業的小學生,二十歲時她第一次搭上火車,是為了入學上海音樂學院,當時她還只會講一兩句漢語。

後來烏仁娜的歌聲在全世界獲得極多獎項與掌聲,Sony攝影機廣告採用她的歌曲,更讓她打開了大眾知名度,成為除了相撲橫綱朝青龍之外,最有名的蒙古人。但是烏仁娜在藝術上的成就不只在表演,她的創作經常融合各種不同文化的傳統民樂,2012年起她與匈牙利小提琴家Zoltan Lantos,以及高齡80歲的伊朗國寶級波斯鼓大師Djamchid Chemirani在中國巡演,台下常有長髮如緞的蒙古同鄉與她一起唱和。我曾聽說有歌手把自己當成一種樂器,但在烏仁娜的場合,她沒有變成樂器,反而讓波斯鼓和小提琴都唱起了歌。

正當烏仁娜以世界級規格演奏正宗的純粹民樂,在舞台上重現傳統的草原風光,此時此刻的內蒙古草原上,生活方式卻不斷地在改變,純粹已經不合乎居民的需求,電子音色、擴音機、色彩豔麗的混紡布料、普及攝影技術已經融入了畜牧生活,一台鍵盤伴奏就能錄出一首蒙古民歌、一台手持攝影機就能拍攝一部草原MV,蒙古姑娘的衣服好新好亮、整齊住宅和整齊工廠組成了現代化的市鎮景象,但有些事情沒有變,放牧的牛羊馬依舊在草上奔跑,蒙古文K歌字幕還是要打直著看。



一首烏仁娜唱的搖籃曲送給雪豹,一首蒙古那卡西版本〈美麗的阿拉善〉,送給阿拉善的牧民們。生存多麼艱難,雪豹也好,牧羊人也好,辛苦了,來唱歌、來喝酒吧。




作者簡介

曾任《換日線》英語頻道Crossing.NYC 特約主筆。畢業於台灣大學政治系、哥倫比亞大學國際事務學院,曾居北京,短滯東京、柏林,現居紐約布魯克林。著有小說《即將失去的一切》、《給烏鴉的歌》,以及紀實文學作品《大動物園》和散文集《有時跳舞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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