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動物與人類界線的實驗。

幾十年前，杭士基一派科學家認為，與生俱來的語言能力是人類獨有，也是人類之異於其他動物之處。不過，在發現黑猩猩與人類有98%基因相同之後，這個理論依然成立嗎？那2%的基因，究竟佔有多大影響？以史金納為首的另一派學者開始進行實驗：教黑猩猩使用語言。不僅是簡單比劃手勢，研究者從黑猩猩一出生，就教導牠們標準的美式手語，逐日記錄黑猩猩學得了多少字彙；照顧者也以美式手語與黑猩猩溝通日常生活「對話」，強迫黑猩猩使用語言；他們甚至企圖實驗，已經學會手語的黑猩猩，會不會把這種溝通方式「教」給牠們下一代？

為此，研究者也創造出不同的研究情境。除了幾個大學附設的實驗機構及研究人員本身的家庭，他們也在報紙上刊登招募廣告，讓小黑猩猩進入各式各樣的不同背景環境：有小孩的、沒小孩的，其中一個實驗家庭裡，有一個跟剛出生黑猩猩一樣大的人類baby：如果打從一出生，就將人和黑猩猩放在完全相同的環境中學習，會有什麼結果？

《猩猩心事：寧姆猩斯基的故事》裡的主角寧姆，就是整個時代計劃中的一隻黑猩猩。是的，牠只是其中一隻，最出名的那隻。書中以寧姆的一生為主線，作者訪談許多當時參與研究的相關人士，同時參考了他們的談話及相關資料，除了敘述整個寧姆計畫的始末，也描述了那一個科學蓬勃發展，知識渴求的年代。

書中發言者身分非常多元，包括當時還在參與計畫的研究生、計畫研究者、獸醫，或是研究中心中負責照顧動物的工作人員，以及曾經照顧過寧姆家庭的小孩，以及之後幾個「接收」寧姆的場所。從作者的文字中，可以明顯感受到訪談者的態度和心情──這不只是一個實驗。或許很容易想像，就像我們養寵物，很多人會不自覺的以家人相稱，堅持自己可以和家裡的狗兒子貓女兒心意互通，更何況是一隻這麼聰明的黑猩猩？牠真的可以用手語比出確切的意思！許多訪談對象們努力想抹去人跟動物之間的界線，他們視寧姆為家人，盡力給與牠等同於人類的對待，除了描述寧姆的頑皮、聰明，也對牠後來坎坷悲慘的遭遇表達憤怒。

可是看著看著，是難過的。不是稍顯煽情的文字描述，而是醜陋的科學實驗內幕，看到一切成了一場鬧劇，所有人都抽身離開；我們越來越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動物保育團體努力把黑猩猩從肝炎病毒針筒下解救出來，可是離開實驗室的黑猩猩能去哪裡？牠只能回到當初把牠賣給實驗室的教授手上，畢竟他才是唯一合法「擁有」寧姆的人。

保育人士怒斥活體實驗的不道德，可是對實驗者而言，他們的確盡力維持研究動物居住環境，再說整個寧姆實驗，哪裡是道德的？藥物實驗中心冷靜的把人跟動物一分為二，而我們誰不在享受這些藥物帶來的好處？

彭恩，他是最後照顧寧姆的人，他與寧姆相處了10年。他們幾乎每天都會一起消磨一段時間，有時是一起吃午餐，有時是在工作結束後一起喝一杯。當然，是隔著籠子的。彭恩把寧姆當成朋友，當成人類，偶而他們會比幾個手勢，不過他相信他們的友誼與手語無關，他相信他們彼此瞭解。在寧姆的生日派對上，當寧姆隔著柵欄一口氣吹襲所有的蠟燭，彭恩看到寧姆如此熱烈的參加這個所謂「人類」的儀式，他也相信寧姆對自己的過去記憶是與眾不同的。
那我們呢？我們從其中看見的，是科學家的不擇手段，還是人類自以為是的善念？這場科學鬧劇愚弄的，究竟是誰？是寧姆嗎？還是科學家？動物保育人士？或是所有自以為理性道德，正在看著書的我們？

這是一場動物與人類界線的實驗，實驗的不僅是不同物種生理上的差別，還有我們看待彼此，甚至看待自己的方式。

或許到頭來，所有人都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