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一代文學奇葩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以精妙文字與思維異想的千面手姿態,為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文學分析、文化批評乃至人文社科各大範疇,刻下一道道橫空出采的細膩筆痕,獨門靈光點亮了一眾「巴特粉」的閱讀道途。哲人遠颺近四十年,「寫作的零度」還在冰點以上沸騰,「戀人絮語」依舊密話纏綿,「明室」猶見光影折射,「符號帝國」仍統治著異邦的意象與光華,「文本的歡愉」汩汩流淌不絕。他已成話語,已成言談,他是寫作本身。圍繞著巴特的種種,就是一則「淺嚐過後、不可忽止」的現代神話。
一九五七年,那是法國戰後經濟復甦整合、思潮論辯風起雲湧的時代,消費產品大量問世,報刊媒體蓬勃發展,各種「當代形象」與「生活風貌」正在轉型、重塑。這位原本在智識界筆走
偏鋒的準知識分子,將日常所見器物、時聞、文藝花絮盡數納入筆下,以專欄形式,評點「布爾喬亞」社會的人事風物。專欄為期兩年,連載完畢後,集結成書出版,題為《神話學》,平地驚雷,從此鳴響文化符號研究第一聲號角,奠定巴特「符號學家」的大師地位。此「神話」(近似「迷思」的涵義)並非我們直覺上容易聯想到的「鬼神仙靈滿天滿地」的宗教神話(當然,兩種神話的敘事定義與靈感源頭相互引申),而比較是符號意義經過人為操作所形成的新一層意義集合:布爾喬亞(資產)階級藉以混淆是非,將歷史的脈絡簡化(掩蔽)為「理所當然」的自然狀態。全書分成兩大篇章,第一部分為【神話分析】,分析對象大量取材自日常生活,從摔角格鬥、電影明星到巴黎水災、牛排薯條,從環法大賽、清潔廣告到新款汽車、占星運勢,在司空見慣、不證自明的普遍事物中,讀出符號背後的階級結構與意識形態,提供世人另一種精巧絕倫的「觀看的方式」:羅馬人的瀏海與汗滴象徵民族性與謀殺心機的符碼;新款的雪鐵龍汽車堪比哥德式大教堂;淹沒巴黎的大水讓首都成了打亂日常風景的「節慶」;環法自行車大賽猶如神話人物陸續登場的壯偉史詩。五十多篇長短不一、可隨意跳讀的專欄篇目,儼然五○年代的「浮世雜貨舖」,令人目不暇給,深植於法國布爾喬亞宰制年代的社會脈絡,卻具備普世皆然、毫不過時的價值力道。第二部分則是名為【今日神話】的理論說明跋文。巴特藉此文親自講述大眾「神話」生成的脈絡及符號作用的製造過程,不辭繁瑣、層層推衍,展示神話籠罩我們日常感知的無形網羅與挪移暗法,如何偷樑換柱、竊奪意義,使現代人陷入主宰階級的迷思圈套而渾不自知。理論鋪陳與實例描摹的來回呼應,與它所揭露的表象背後的真實結構,開拓了「事物本質」探求的新奇視野,也因此,《神話學》一書出版六十多年來,成為結構主義文化分析的開山之作,深刻翻轉文化研究與大眾思潮領域,重塑符號與意義的分析架構。
就在《神話學》出版半世紀後,二○○七年,法國知名文化人傑洛姆•嘉赫桑(Jérôme Garcin)召集了一批專業人士與知識分子,仿效巴特的神話分析方法,採納貼近我們所處時空的當代「新」神話素材,「自行開辦二十一世紀的市集」,出版《新神話學》,向一代經典致敬。
在這個信息暴量、媒體資訊無限增生的數位分享時代,「深層符旨」與「表層符徵」五花八門的交流景觀更加豐富,卻也漸趨含糊變形,使人無暇分辨真偽,日常符號遭有心人士蓄意疊加、改造、扭轉、偽裝的現象只會日見嚴峻。如何看穿政客訴諸空洞口號的「套套邏輯」、識破廣告設計暗含的階級意識、解讀司法案件不為人知的話語角力,懂得「破譯神話」,是每一位社會公民必備的生存技能。這也是巴特經典《神話學》歷久彌新的魅力與需求所在。此刻出版的這套「跨世紀《神話學》雙書」,是我們立足於意義洪流、站穩腳步的終極利器。神話不過時,神話正逢時。
江灝
麥田出版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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