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冷一課 (有聲書)

【譯者序】感受體驗，領會自然

一九九一年二月，威尼斯狂歡節。剛結束喧鬧的周末夜，隔天早晨無預警降雪讓聖馬可廣場換上純白冬裝。下雪的時候特別安靜，前一晚耗盡能量的狂歡人潮還在睡夢中，興奮的我出門趕往聖馬可廣場欣賞人生第一場雪。廣場上臨河岸處有古代貴族打扮的一對璧人佇立，彷彿蒼涼無聲的史詩電影片尾畫面，那是我對威尼斯冬季的永恆記憶。
那一年冬天，我因技藝不夠純熟，無數次在威尼斯大街小巷摔得路人笑呵呵。等我裝備日益齊全，冬雪卻南下去了羅馬、拿坡里，只留下大潮淹水與威尼斯相伴。
淹水不浪漫。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四日傍晚，因連日大雨加上季節性東南風不歇，威尼斯內海海平面猛然漲至一百九十四公分，海水甚至來不及從排水管道湧入家家戶戶，便直接從窗戶灌進室內，停話、停電、停瓦斯，威尼斯頓成不折不扣的「水都」，留下歷史紀錄。

某個深夜威尼斯如常淹水，甫從北京前來威尼斯大學任教、住在一樓的交換老師擔心到無法入睡，我和先生去陪伴，進門就看到她苦中作樂摺的一隻隻彩色紙船在玄關積水處漂流，成為切斷電源昏暗屋內充滿生氣的視覺焦點。

後來聽說，威尼斯淹水不再是秋冬專屬。一年四季隨時可能來報到。因為雨季亂了，風向亂了，海平面持續升高，內海淤泥持續堆疊。

九○年代的義大利不知電風扇是何物。厚重的古老建築隔熱，只要人在廊內、室內、庭院內，心不靜也能涼。老一輩忌諱吹穿堂風，即便炎夏也不開對流窗。二○○三年熱浪突然入侵歐洲，大家措手不及，多人喪命。自此歐洲人對熱浪這個名詞不再陌生，冷氣成為熱門排隊商品，原本冬暖夏涼的老建築因法規限制不利安裝這個新時代生存必需品，喪失崇高地位。

面對偏離常規、叫人難以捉摸的氣候變化，有人積極推動各種環保政策，也有人反駁環保議題被過度消費；有人高舉經濟大蠹試圖將相關議題邊緣化，也必須面對瑞典少女桑柏格（Greta Thunberg）發起全球氣候示威運動的挑戰。義大利教育部長菲奧拉蒙蒂（Lorenzo Fioramonti）日前宣布，公立中小學各個年級學生從下一個學年起必修氣候變遷與永續發展課程，然而為培訓師資、規劃教材必須增加教育預算，是無法解決財務困難的義大利政府另一個難題。

我們一面為家中添購環保購物袋，同時將鞋底因自動分解而報廢的環保鞋丟掉買進新鞋；我們抗議石油、天然氣開發破壞生態，抗議燃煤造成空氣汙染，但無法放棄在冬天用文火燉一鍋熱湯溫暖自己的胃。人的毅力和耐力顯得如此微弱。
於是羅貝托．卡薩提告訴我們，去感受體驗吧。用眼睛、鼻子、皮膚、耳朵領會新世紀的四季，不為別的，只為了認識，留下新的記憶。因為道德訴求、法律規範、人云亦云，都不如自己在生活點滴中認識自然，喜歡自然，發自內心（也許只是單純為了節約）地珍惜自然，來得持久永恆。

卡薩提應邀遠赴美國擔任訪問學者期間，全家在新罕布夏州度過嚴冬，短期租賃的房屋在森林裡，與登山客熱愛的阿帕拉契山徑咫尺之遙。是地利之便，也是為了不枉此行，他、妻子、女兒和小狗或集體或單獨在山間縱走、冰湖滑冰、林中伐木、自助建造雪屋，卡薩提寫下一篇篇如報導文學般的紀錄，同時落實他的「百分之二十理論」：從容許百分之二十的彈性（不完美）做起，包括不一定只買完美無瑕的蘋果，煮湯的時候蓋上鍋蓋或改用壓力鍋。

因困境而生的巧思，讓人不自覺嘴角上揚的，威尼斯淹水的小紙船是其一，卡薩提家帶小狗外出時的發熱石是其二，喧賓奪主擠掉原本應該占據大篇幅的災難感觸與哀嘆。我們也因此在面對瞬息萬變的未知時，多了一份樂觀，多了一分自我期許。


本文作者為資深譯者倪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