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
聽到母親的聲音，泉將視線聚焦在模糊的銀色上。已經持續喝了六罐啤酒，空罐就像發光的昆蟲般倒在面前。
「怎麼了？」
「每年都一樣。」
「什麼都一樣？」
「果然沒有人聯絡我。」
百合子說完，搖了搖去年秋天剛買的智慧型手機。之前曾經傳訊息問了泉好幾次，說她不知道使用方法。
「明天早上就會接到別人祝福的訊息。」
泉看著母親的臉。
「是啊，希望他們不會忘記。」
母親微笑的雙眼再度溼潤起來，充滿了戀愛中少女般的美麗。泉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份美麗來自哪裡。
3
下雪的日子，夜晚會消除所有的聲音，令人感到不安，彷彿所有人都從這個城市消失，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佇立在寂靜中。大家都有相同的感覺嗎？還是只有自己這麼想？
泉在餐桌上打開筆電，逐一回覆已讀未回的郵件，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剛結婚那一陣子，夫妻兩人經常一起在家裡加班，但香織自從懷孕之後，每天不到十二點就上床睡覺。「現在很愛睡覺，是不是在睡兩人份？」泉看著香織笑著說這句話的樣子，頓時觸動了內心身為人父的幸福。
他打了一個很大的呵欠，看向時鐘，聽到了單調的震動聲。手機的震動透過餐桌傳了過來。他慌忙拿起手機，看著螢幕。葛西百合子。是母親打來的電話。
「喂……媽？」
「……是泉嗎？對不起，你打電話找我？」
「是啊……但妳現在太晚了。」
「是嗎？現在幾點？」
「一點半。」
電話的彼端也和這裡一樣安靜下來。他的眼前浮現出母親在放了那架平台鋼琴的客廳，把還不太會操作的智慧型手機放在耳邊的樣子。「對不起，」電話中傳來百合子沙啞的聲音，「泉，你已經睡了嗎？」
「我還在工作。」
「小心別累壞身體。」
「媽，妳才要注意身體，這麼晚還不睡覺。」
「有時候半夜會醒過來，然後突然想起你曾經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人會在三更半夜打電話，明天早上再打也沒問題。想要責備母親的話衝到嘴邊，但他還是把這些話吞了下去。
「媽，有一件事要告訴妳。」
「什麼事？」
泉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現在說。電話兩端都沒有聲音。
「……我們有孩子了。」
「孩子？」
「我和香織的、孩子。」
「呃……恭喜！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泉可以感覺到百合子的聲音有點激動。
「好像是八月。」
「太高興了，香織的身體狀況如何？」
「嗯，她很好。」
「太好了。泉，真的恭喜你。」
電話彼端傳來百合子拍手的聲音。「所以……預產期是什麼時候？」「我不是說了，是八月嗎？」「喔，對喔，那就快了，要開始做很多準備了。」泉聽著母親說話的聲音，為終於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鬆了一口氣。
之前向百合子報告和香織訂婚的事時，百合子沉默不語。泉以為她想知道自己和怎樣的人訂婚，就主動說了對方是公司的同事。百合子還是沒有說話。為了化解尷尬，泉自顧自地說了香織的性格和外貌，母親突然用沙啞的聲音說：「也未免太突然了。」「啊？怎麼了？」泉忍不住問這些話的同時，聽到百合子啜泣的聲音，抽抽噎噎地說：「不是才要開始嗎？之前都一直為生活忙碌，原本還以為之後終於和可以其他母子一樣，可以一起去旅行，一起去吃美食了。」
泉原本期待聽到母親的祝福，但看到母親像幼兒般鬧情緒有點不知所措，也說不出話。幾個星期後，在東京都內的餐廳把香織介紹給百合子時，百合子心情愉快地對香織說了泉小時候的糗事。「這個孩子心情不好的時候通常就是肚子餓了，所以不管吃什麼都沒關係，記得別讓他餓肚子。」她說著這些話，和香織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泉當時帶著贖罪的心情，送了一個瑞士名錶給百合子。百合子從泉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戴同一個錶。
看了牆上的時鐘，發現已經深夜兩點多了。母親滔滔不絕地從婦產科醫生聊到嬰兒服、斷奶食和哄孩子入睡的事，然後不時好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般小聲嘀咕「泉，恭喜你」。泉聽著她激動的聲音，突然覺得母親好像要去某個遙遠的地方。就像「那段日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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