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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私人.讀詩

【詩人╱私人.讀詩】林婉瑜:不安的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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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很沉默,總是羨慕的看著同學們玩遊戲,說不出「我也要玩」。直到後來開始有作文課,我的文字被張貼、被導師公開朗讀給其他人聽,好像是沉默的我一次把所有話都寫完了說盡了。會寫是因為我不相信,不相信所謂的範本,看到空白稿紙就覺得奢侈,這些空白將由我隨心意揮灑,這種表達的自由讓拘謹的我快樂。

20歲時主要閱讀的是劇本和詩,也開始真正地為自己創作,把文字當成元素,一個字、一個標點、一個空格都是最小單位的零件,用它們去組合和建築。寫劇本時從無到有寫出一個場景、寫出角色個性、寫出氛圍、設計對白,感覺自己像個操偶人一樣愉快。

文字就是我參與這個世界的方式,劇本、詩和歌詞,是我面對這豐饒迷人的世界,終於說出「我也要玩、讓我參與」的方式,儘管仍是孤獨的遊戲,但我搬動材料布置自己的星球,偌大宇宙,如果有一個屬於我的位置,那麼應當是文字蓋起來的。

第一次見到義芝老師,是《聯合報》副刊邀我參加青年詩人座談,當時甫喪母的我理應婉拒,但我反而覺得那場合能讓我暫忘悲傷,母親生病至過世的七年之間,文學於我不只是靈魂的重心,一直也都有鎮痛的效果。

回家:顧城精選詩集

回家:顧城精選詩集

曾有三年時間我以文學為業,當時幸運遇見學者張梅芳(即詩人阿流),她深入研究顧城鄭愁予,經她引薦認識了顧城的胞姊顧鄉,由顧鄉提供顧城詩作,梅芳(後來改名為寶云)和我挑選編輯,最後再經顧鄉審閱,出版了一本完整嚴謹的《回家:顧城精選詩集》,至今仍感謝寶云讓我有機會用這樣完整的方式去認識一個詩人。也是在那三年之中,我聽聞義芝老師喪子的消息,失去母親的我想像那是何等巨大的傷痛,義芝老師處理完所有事、回到《聯合報》副刊的工作崗位,仍不時邀我撰文、寫詩、評審,在他後來出版的散文集《為了下一次的重逢》,我讀到他的失親之痛,很能共感,因為我自己也是歷經多年才平復。

我書櫃上,義芝老師的著作有:學術評論《現代詩人結構》《聲納》;詩集《掩映》《邊界》《青衫》《不安的居住》《不能遺忘的遠方》《我年輕的戀人》;散文集《歌聲越過山丘》《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始終記得他這樣的詩句:

一部汽車甲蟲般越過丘陵地
一列火車在海藍的天空下馳過平原
黃昏升起了倦意
港灣中的大油輪眨眼就
消失不見

這世界
彷彿有人
其實沒有
我握筆沈吟中看到
心頭狂飛的蓬草

——節錄自《不能遺忘的遠方》〈我思索我焦慮 之一〉

當詩人認真注視自己的靈魂,他的精神便高於蒼茫高於世界、獨立於天地之間。他的長詩〈旅程〉的末段,是許多讀者傳頌的:

沒有終點的旅行叫夢啊
和你在一起
走未完的路

讀到這句「沒有終點的旅行叫夢啊」,讀者被帶領到「夢」的情境中;接下來再讀到「和你在一起/走未完的路」,讓人接續方才的聯想,感覺詩中的「你」和「我」是並肩行走,在迢遙的夢境裡。

不安的居住

不安的居住

詩集《不安的居住》中這首〈鑄幣術——側寫改行務農的父親〉,把動亂年代,父親對經濟的憂慮戲劇化,義芝老師的詩語氣鮮活靈動,另外有種自由出入情境、敘事上的靈活:

洋菇長出來了
如果是銀幣多好
像抽掉的大煙在睡夢時
凝成玉柱

蘆筍長出來了
如果是金條多好
上輩子沒用掉的財富
這輩子重新又出土

從盧金到銀貝
從通寶到元寶
年輕時一心想學鑄幣術的父親
隨一位山西老游民在亂世

把青春鑄成一枚
貶值的舊錢幣
被逃荒的人所收藏

同樣是詩集《不安的居住》中的短詩〈那事件可以一首詩形容〉,寫的是詩人對詩句的揣度、衡量:

十年後才發覺
迷路的是一首詩
始於一種氣息的魅惑
始終無法公開朗誦的困窘
多想重換標題然而
意義含混音節錯誤句法倒裝

因為一個句讀的問題
那人立在十字路口

他曾在散文中提及,他小時候最擅長的科目其實是數學,我讀他的詩常會想到這件事:多樣的意象,帶入多變的敘述結構,運算出的結果,是如此有機而豐富的發生。


〔本期詩人〕林婉瑜
1977年生,台中人,初始考入台北醫學大學營養系,大二決定轉讀文組選擇休學,畢業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修劇本創作。20歲開始寫詩,曾獲《2014臺灣詩選》年度詩獎、第11屆臺北文學年金、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www.poem.com.tw 2000年年度詩人、優秀青年詩人獎等。
曾出版詩集:《愛的24則運算》《可能的花蜜》《那些閃電指向你》《模糊式告白》《剛剛發生的事》;文集《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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