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說是擺在架上的明刀明槍,那散文於黃麗群來說,大抵就是抽屜裡的暗格。需要巧勁、需要機緣、需要一些外力的迫逼,那些刁鑽的文字才得以端上檯面。每一篇都是一座小世界,每一個琥珀裡都有侏羅紀公園。
散文集新作《背後歌》命名來自她從前的部落格,長久沒更新,便覺荒廢,她形容那是「一間沒在住的房子,於是上鎖不見客」。集子內容除了《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專欄精華,更有從部落格起出的舊文。做為部落格名稱,「背後歌」後頭還有一句話,她說想起來太害臊,不願意提。這次沒有印刷成冊的,也就隨著那句話一同封印起來。總有些寶藏會被塵封,幸好從沉船裡救援出來的總是最大的鑽石。
黃麗群的說話速度中板偏快,常常使用好幾個詞彙、事件來表達意思,詞彙三疊,說的事情就立體了起來。敘述中偶然的停頓,都像是種伏擊,一伸手就揪住某個意象的衣領,然後她說下去,「會寫都是被外力推著走,其實我是個擺爛的人,如果在家就是躺著攤著。」她提起懶人餅,那個在脖子上掛一圈餅的故事,「我希望那圈餅每四分之一的口味都不一樣。」對休息的渴盼其來有自,這幾年對她來說是疲倦的連續,又上班又寫專欄,一周七天有三天是截稿日,每天都是腦力的勞動,每天都多核心運轉。「寫一年的專欄把我30年來所有要講的話講完了,我對世界已經無話可說了。」她補充,「很多事情就講一次兩次,我不想重複講一樣的事情,換個方式也一樣。如果曾經想講什麼話,講完了,OK!」
如果沒有時間壓力,對她來說,最恰當的寫稿節奏是想個幾天、寫個幾天、接著放一個晚上。「速度需要練習,不能太慢,慢會很磨,但對我來說寫快就會不對。」她喜歡晚上寫稿,但總有其他因素、其他待辦,寫稿的時間必須從夾縫中求生存,甚至為了趕截稿的死線,逼自己早起開始寫,即使一打開word檔就感到萬念俱灰,還是得寫。「寫作不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事,必須配合睡眠、配合正職、配合我想出去玩,像是個小三,但又簽訂了某種愛情合約,所以每週一定要見一次面。」
寫作從來不是黃麗群的生活重心,年輕的時候覺得有趣,但也僅止於此。將寫作當作小三,並無輕視的意思。「人生這階段有很多更大的困難在前面,在這階段寫作只能是一件事,不能是大部分。」她解釋,「對我來講,當全職作家才是一種不得已,因為人生已經沒有其他選項了。其實創作都是這樣。你也可以讓生活被創作毀了、被夢想毀了,但是就走不長。所以,用做一個完整的人的方式去過,這樣比較好。」不去膜拜寫作,不把寫作供成高不可及,黃麗群和她的小三們,要活成一個完整的人。
〔散文.快問快答〕
Q1. 您自己在散文寫作時,對真實與虛構的態度是?
黃麗群:因為個人的執念,不按照某個規矩的話,我會搞不清楚現在在寫什麼,這完全是寫作技術和習慣的問題。我在寫小說跟散文時,分會得非常開,它們最大的差別,應該還是文體、敘事方式、語言,兩者的差別在於技術上的細節。從形式跟敘事方式來講,你還是可以知道,那是一篇散文。
像在日常生活中,有時候你認為這件事是這樣,但它其實只是你的誤會一場。真假不是重點,我會覺得沒有關係。你基於某種本初的關懷跟感情,我就可以接受。我只能說,面對我自己的話只能用這種方式。我沒法辦法為這麼大的事情做出任何決定。感情是真的、態度是真的,你想用你的方式去處理一些題材,那無妨。撇開文學奬,所有創作者都有無限的自由去做想像跟處理,創作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召喚。
Q2. 看過印象最深刻、至今記憶猶新的一篇散文是?
黃麗群:柯裕棻的〈午安憂鬱〉。她給稿子的時候,剛好我在《自由時報》副刊工作。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這很難解釋,我不是一個喜歡東西有原因的人。
Q3. 您最喜歡的散文作家是?
黃麗群:這題很難欸!其實我散文讀得很少,我喜歡梁實秋,他的作品讀了蠻多。還有夏元瑜、唐魯孫。(為什麼都喜歡老先生?)我大概是國共內戰死掉投胎來的,一直在那個時間裡打轉,也因為那是個我們再也沒辦法活到的時間,沒有辦法重現的文化巨大斷裂。
黃麗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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