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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梅璇/世紀末殘酷物戀──讀岡崎京子漫畫《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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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上世紀末,我在大學對過租書店,邂逅了岡崎京子作品《東京酷妹一族》,驚豔於作者的酷異狂想,便購入上下兩集。多年後我買了蜷川實花改編為電影的《惡女羅曼死》,然後入手《Pink》,接著便是正在翻閱的《我很好》(River's Edge,為臉譜文化於2025再版的復刻作。

四分之一世紀過去,無數 icon 和 IP 暴興暴殞,但岡崎京子作品封面的少女仍翻著白眼,吊起空心眼珠,睥睨陳規,讓我想起初識她們的青春期,邁向千禧年的九○年代。 

東京酷妹一族

Helter Skelter 惡女羅曼死(蜷川實花同名電影改編原著)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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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k(首刷附贈台灣限定紀念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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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 River’s Edge【岡崎京子經典復刻版】

我很好 River's Edge【岡崎京子經典復刻版】

讀者衰朽,唯記憶與少女形象長存。透過少女零贅肉的長手長腳,蠻不在乎裸露的尖翹乳房,世紀末的氛圍浮出記憶表層,像貓眼美甲甲片,表面光滑艷異,所有歷史褶襞都被撫平,只有慾望無限鋪延開來。

而岡崎京子原於1989發表的《Pink》與1994的《我很好》,尤能展現日本泡沫經濟時期的消費狂熱。《Pink》年輕女孩賣春賣到精疲力竭,只為了購買大量垃圾食品,好餵飽寵物鱷魚,但永不饜足的鱷魚,默默吞嚥少女對家庭與社會的不滿,逆向回饋女孩正向情緒,化憤怒為平靜,反使少女甘於用身體換取物質,形成閉鎖循環,抹消了因痛苦而改變現狀的契機。


由美白天當會計,晚上是應召女郎,還在公寓養一隻鱷魚。(圖 /《pink》


到了《我很好》設定的九○年代初,過熱經濟已然冷卻。儘管泡沫仍流光溢彩,但現實如漫畫背景的城鎮河流,停滯且散發惡臭。岡崎京子藉女主角春名之口,點出男友父親任職公司忽然倒閉,一筆帶過景氣衰退的背景,表面上眾人仍沉迷於媒體塑造的歡悅氛圍,而青少年也佯裝若無其事,如常嘻鬧,焦慮卻如河畔荒地野草般瘋長。

漫畫敘述河邊草叢裡暗藏貓屍,死亡的暗示從平靜表面下幽幽竄升,戴著戀物的面具現身。初看女主角春名,結識遭遇霸凌的同志少年山田,與被母親逼迫當兼職模特兒的少女吉川,原以為幾名校園畸零人如九○年代青春校園電影,將開啟一段相濡以沫的友誼。然而岡崎京子偏不給讀者一點溫暖,世界對山田與吉川有多殘酷,他倆便對世界還以等量的冷血,兩人唯一共享的嗜癖,只有觀看河畔疑似自殺的遺體。死令人安心,因為死者無法傷人,而物令人迷戀,人可以對靜止的死屍投射所有情緒,不計愛憎。《我很好》裡的屍體,如同《Pink》的鱷魚,滿滿吸納資本主義社會無盡膨脹的異化情感。

《我很好》以河邊一具遊民屍體展開故事。(圖/《我很好》)


於是慾望在嘴角,死亡在身邊。男同志山田冷暴力對待煙幕彈女友,下一頁場景即轉換至同志三溫暖,山田預備為大叔口交的雙唇特寫,而後跳接模特兒吉川暴食大張的嘴,鏡頭再轉移至滿室食物殘渣。山田和吉川無法愛,只能慾,透過食慾與性慾,充填巨大的孤寂。屍體不常有,痛苦難以化解,因而他倆寧可追逐死亡,而兩人目光便漸漸成了美杜莎的視線,間接傷害周遭人們,將活人固著為死物,模糊了受害者與加害者界線,校園亦成為少年少女的鬥獸場,令人悚然。

不僅山田和吉川執迷屍首,其他人也無法將人視為擁有多樣性格的真人交流,而是將之塞入扁平面向的角色框架,固化為物。春名男友觀音崎管控女友的一舉一動,美其名曰愛,只因恐懼失去情人,會暴露自身的懦弱;看似平凡的女同學留美,私下沉溺於性愛毒品的歡愉,而留美故意與好友男友上床,與其說是想搶奪男人,不如說她只能依賴想像女性同儕的性競爭,獲取微薄存在感,就像她與中年男援交後獲贈香奈兒眼影,灰姑娘以為奪得了男人,自身也躍為高級精品。連山田的煙幕彈女友田島,頻頻遭實為同志的男友打槍後,也漸漸陷入內心編造的戀愛劇本,無法自拔。

這些角色凝視的是人,但又不是人,而是一副副凝滯的輪廓身形。當妄想的濾鏡開到最大,已然分不清眼前究竟是點點黑疵,還是真實的惡意。

結尾山田與春名分別之際,坦承他更喜歡煙霧彈女友身亡後,在夢裡凝望他的安靜模樣,勝過她在世時的黏膩糾纏,這或許是世紀末少年最殘酷也最真實的心聲。在此肉身與語言都失去了交流作用,唯有凝視與被凝視,讓人在顛危世界中,隔著距離去愛與被愛,或者隔著距離,偽裝自己擁有愛與友誼。

隔著二十多年時光回顧,我憶起上世紀岡崎京子精確捕捉的戀物氛圍,也曾蔓延在台北街頭。我們戀物,且知悉須將自己化為物,才能獲得眼神停駐,獲得愛的贗品,爾後旁觀新一代男孩女孩,戀上的不僅是物,更是物的影像,無論是Blog的,Facebook的,IG的。每個人都可能是一副鮮豔眉目,每張容顏既是活物,亦是死物。

岡崎京子預見了下世紀愛的觸不可及,但最終山田對春名表示,他喜歡活著的她,而後兩人向凌晨漸亮的天空,試圖召喚幽浮的橋段,彷彿竭力想從物質堆壘的世界,召喚一抹愛的幽魂。除了食慾性慾物慾,人也可以同不可能愛上的對象,並肩呼喚愛,即便他們不可能互相產生慾望,而春名無故冒湧的淚水,彷彿沖走了通篇淤滯堵塞的氛圍。人是否能超脫物外,回歸本能的直觀溝通?岡崎京子悄然擲出一個可能。

二十多年過去,如今慾望的種類愈發繁雜,形式卻愈來愈單一,而台灣終於成為了一個與國際同步的集體戀物的世界。但我仍然無法回答,岡崎京子在每本漫畫中拋出的,關於愛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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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78生,台灣嘉義人,台大歷史系雙修外文系畢。善於失眠,喜陰溼,背對鏡子面朝苔綠,在詩、散文和小說間切換電頻,曾獲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獎,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2015年於法國出版中法對照詩集《雙耳的對話Dialogue des oreilles》。另著有散文集《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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