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己是做書的人,常常對人下咒,
用文案用包裝用念力散發出無情之咒:
買下它吧,讀它吧,它是電,它是光,
它是你書架上唯一少的那一本書。
我從小就愛逛書局,在文具架前流連忘返,在試寫計算紙上用筆畫繞圈圈。沒想到現在我還需要定期到文具店報到,採買補充各種工具與備品。
一個普通的週末,我和朋友約吃早午餐。先抵達餐廳的我,入座安頓好後,便從袋子掏出小說邊讀邊等朋友。不久,收到朋友的來訊:「你身上有長尾夾嗎?我剛剛去影印店印資料,一時間找不到夾子⋯⋯」
先不說我居然非常自然地理解「長尾夾」一物,且立刻在帆布包裡撈到一枚。黑金屬夾頭、銀色尾身,大立牌長尾夾依據尺寸不同分為規格222到227,我常備為224號,夾住一份約七十張A4雙面列印而成的書稿剛剛好。
究竟有誰會帶長尾夾去咖啡廳?我拆下原本在書稿上的夾子,回覆朋友:「還真的有。」
帆布包裡凌亂地散著幾樣文具,若此刻突如其來降落某一荒島,需要極地野外求生,眾人抖開我的行囊,就會知道此人恐怕無法在蠻荒之地生存下來,零零散散的盡是些編輯吃飯的工具。
一本書稿經常被五顏六色的校對痕跡占據。
儘管進入二十一世紀第三個十年,機械狗已在救災地跑來跑去,AI逐漸不僅是話題,還可以回答任何問題,但我在編輯檯上還是非常老派而古典。在電腦做完第一次校對工作,待內容排入版面,模擬成一本書的樣子後,我必定會將它列印出來,用紙本再校一遍。確認這本書未來可能的模樣:行距字距如何,天地邊界如何,圖片大小如何,根據經驗(或心理科學依據?),透過紙本閱讀,大腦可以更容易找到那些在螢幕上擦肩而過的錯誤。
我沒有特別品牌迷思,但做編輯的這十年來,無論是在隨身攜帶的鉛筆袋,或以前辦公桌、家中書房筆筒,都有幾樣用慣了的文具用品。
校對時用的紅筆,是PILOT百樂V5鋼珠筆,筆身開有一個小視窗,可以看到紅色墨水什麼時候用罄,偶爾轉換心情則用無印良品按壓式的膠墨筆;入行至今我不曉得用光幾枝紅筆,若紅墨水是編輯的(心)血,被消耗殆盡的筆管就是我靈魂的重量。排版人員修改完畢後,再用雄獅有著粗大筆蓋那款簽字藍筆來「對紅」,檢查確認校對是否都有改到,有就唰唰唰打勾,若漏失掉的,就用Pentel透明蓋子的黃色螢光筆來注記,好讓人一眼辨識出修改之處。
一份稿紙上充滿紅黃藍三原色,但這還不夠繽紛,為了可以輕易找到改動地方,比起在紙張邊折角,我更偏好在上頭貼上標籤紙,告訴他人:「就是這裡!這裡需要留意一下!」我習慣用N次貼的指示標籤紙,一包四色共四百張,雖然每貼一張就代表這頁有(不止)一個錯誤,但看到文具店正在特價,還是會忍不住拿好多包放進購物籃,彷彿我是在為未來可能有的錯誤而做準備⋯⋯另一3M正方形黃色便利貼也是經常備著的消耗品,寫代辦事項好用,將文章分門別類更好用。看完單篇單篇的文章,我會站在大桌前,找出那些文章之間共通的特性,聚成一落,在便利貼寫上關鍵字,一本書的編輯雛形,經常靠著這黃色方塊紙建構而起。
編輯的法器:樸實無華的編輯校對工具們。
有些工具是消耗品,有些卻是絕版不再有。十年前在三鷹森吉卜力美術館買的2B鉛筆,思考文案與編輯概念時,我常用它作筆記,一盒十二入,現在僅剩兩枝,我用它們寫掉了許多文字與念頭,需要削磨的鉛筆也是一種刻畫時間的方式。
除了絕版品,有些工具甚至是非賣品。認識的印刷廠業務送我自家產製的PVC軟卷尺,上面除了印有公分刻度之外,還印著紙張開數尺寸、字級大小、網點%數、線條粗細等對照表。這是一個萬用的寶貝!當你拿到一本書,好奇內文字級是多少時,只要把透明材質的卷尺,疊合上印刷品書頁,大小立刻見真章。如果有類似YT《中文怪物》挑戰賽的「編輯怪物」,我一定要帶這個工具去參賽!(但誰要看哈哈哈)
那次在包包底處發現長尾夾後,我深切體認自己對編輯此身分認同過於用情至深,化妝包是什麼都沒有的,但鉛筆袋幾乎不離身。放在手邊使用多年的吃飯工具,陪我畫線、思考、修改、塗抹著許多日日,有困頓瓶頸,有靈光一閃,那些獨自面對書稿的深夜午後或任何時刻,撕著便條貼,握著筆尺,修修整整之間,躊躇堅定之際,彷彿就有了指引與方向。
軟尺的用法之一,以範本對照出該書字級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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