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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意外的歷史壯遊:專訪《日治時代臺灣人物》繪本系列作者黃郁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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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在艋舺艋舺清水巖拍攝,是因為黃郁欽的系列繪本「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語繪本系列第二彈,也是藝術先驅黃土水就在這附近出生,別具意義。

 

「我一開始並沒有把握市場會想要出版這樣的書。」

談起「日治時代臺灣人物」系列,繪本家黃郁欽的語氣平實,帶著一點靦腆。這系列繪本的最初想法,並非想要跟隨當紅的台灣感性議題熱潮,甚至也沒有申請補助,而比較像是個人的探索,只想一年做一本,把台灣日治時代的故事建構出來。

為什麼是一年一本?這一切,得從1996年的手製繪本書展覽說起。

兩撇喙鬚醫生—賴和(「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語繪本系列第一彈!)

兩撇喙鬚醫生—賴和(「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語繪本系列第一彈!)

寂寞的天才—黃土水(「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語繪本系列第二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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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的三少爺:林獻堂(「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語繪本系列第三彈!限量贈送精美畫卡隨機4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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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工作偷閒,從比賽中自學繪本


本業是編劇的黃郁欽,1983年自從世新專科學校電影系畢業後,就一直從事著編劇工作,曾經寫過《愛》、《飛龍在天》等知名連續劇。當時電視八點檔編劇的工作節奏,通常是一年寫一檔戲,一檔四十集,收視率好的話,就可以到六十集,在一檔戲劇動輒一到兩年的綁約期間,黃郁欽會需要與團隊來回溝通、修改,所以有很多零散的空檔時間,閒不下來,黃郁欽本來就很喜歡畫圖,當時偶然看到日本三麗鷗出版的「草莓繪本(いちごえほん)。」雜誌,覺得很喜歡,於是決定開始動手畫畫看。


非繪畫科班出身的他,剛開始完全沒有頭緒,於是他以參加繪本比賽開始自學,因為比賽簡章會寫出參賽應有的規格,黃郁欽就照著規格去做,邊做邊學,慢慢摸索繪本應該要是什麼樣子。三十歲那年,黃郁欽決定從編劇工作暫時休息,打算去日本讀短期的繪本學校,於是開始在台大的語言中心學日文,然後飛去東京念一年語言學校,一邊練習日文,一邊開始大量接觸日本的繪本出版品。

當時常去的書店「蠟筆屋(クレヨンハウス)」,週日上午固定會舉辦繪本主題讀書會,黃郁欽固定參加讀書會活動,不僅可以讀到不同面向的繪本,也可以聽到其他成員對繪本的回饋。因為書店都是當天才會決定讀書會要討論的繪本,所以就算事前想準備,也無從準備起,等於每次都要帶著冒險的心情去聽分享,從鴨子聽雷完全聽不懂的狀態,開始慢慢累積對繪本的認知。


後來,黃郁欽沒有留在日本念書,選擇回到台灣繼續自學,回台灣後,參加陳璐茜老師在北美館開設的繪本課程,課程內容從故事的發想到繪製完成,他才終於整合過去的學習經驗,慢慢掌握繪本是什麼。1996年,陳璐茜老師集結多名學員,舉辦了第一屆手製繪本書的展覽,展覽互動與回饋都很好,於是大家決定成立固定的聚會:「圖畫書俱樂部」,從1997年起,每年固定舉辦聯展。在圖畫書俱樂部,黃郁欽認識了同是繪本創作者的陶樂蒂,後來兩人結婚,成為創作與生活上無懈可擊的親密同伴。

一邊展覽,一邊參加比賽,1999年黃郁欽以《烏魯木齊先生的假期》獲得國語日報牧笛獎首獎,算是交出了第一本得獎成績,不過當時黃郁欽仍然以編劇工作為主,一直到疫情過後,他才慢慢將重心真正轉到繪本創作。


▌邊走邊玩的成書節奏,累積不同的風格里程而終於完熟

雖然出書節奏看似緊湊,不過,非科班出身的黃郁欽,其實不太會計畫性的排定出書,因為個性想法比較快,所以創作想法一旦冒出來,就一律先「做了再說」。到現在,還有很多繪本作品都放在抽屜裡沒有出版。二十多年來邊走邊畫,隨著每一本書的成形,慢慢掌握自己想要呈現的想法,繪本家最在乎的媒材風格,黃郁欽也都是邊玩邊想,在每一本書中進行鍛鍊與突破。

玩主題、玩媒材、玩風格,試來試去,過程中保持一顆好玩的心,充滿隨機驚喜。比如黃郁欽有時看到某些繪畫風格,覺得好棒想學看看,但是因為非科班的技術實在不行,所以在模仿時完全學不出來,畫出來完全變成另一個樣子,結果反而因此創造出新的風格。或是碰巧買到了大特價的滯銷紙張,因為紙張放著不用很可惜,所以就做拼貼來玩看看,結果就誕生了《寂寞的天才—黃土水》。


看似說笑話,基於編劇一檔戲要改個上百次的經驗,黃郁欽是極其耐煩的在「跟自己玩」,紮實前進,累積不同的風格里程,一步步成熟自己的創作。

一般讀者對黃郁欽的作品印象,可能來自探討能源議題的《好物仔》或是情緒議題的《我是大毛熊》系列,不過,黃郁欽自承在創作時,並非採取議題先行,他更在乎的是其實如何在繪本中啟動孩子的「玩心」。黃郁欽認為小孩子的「玩」很重要,玩會發洩精力,也會需要發展創意。小孩子玩的時候會吵架,會有需要解決的人際關係,遊戲也會有需要約定好的規則,孩子在玩的過程中學習社會化規範,也學習面對輸贏得失的心態調整:今天輸了,沒關係,明天可能會贏。

好物仔

好物仔

大毛熊1:我是大毛熊(華語+臺語) (有聲書)

大毛熊1:我是大毛熊(華語+臺語) (有聲書)


所以黃郁欽在繪本裡會放入一些遊戲,捉迷藏、跳房子等小巧思,埋下不說破的伏筆,留待讀者去發現,透過繪本去激發玩心。至於議題,只是在這個玩耍過程中的主題而已。

基於前述原因,關於日治人物系列,黃郁欽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做甚麼宏大的議題規畫,只想每年為了手製繪本書展覽做一本,把想處理的主題畫完就好。沒想到,《兩撇喙鬚醫生─賴和》在展出期間,就接到前所未有的眾多出版邀約。2023年出版的臺文繪本《兩撇喙鬚醫生─賴和》,以及2024年接續出版的《寂寞的天才─黃土水》,皆獲得熱烈的讀者迴響與得獎肯定,這才讓他驚訝地發現:「原來,市場對這樣的主題是有接受度的。」

繞了二十年路,邊畫邊玩,最終抵達那個一直在原地等待著的日治人物命題。歷史人物繪本背後的創作旅程,必須考量到資料的可信度、故事的可畫性、圖像的親和度、以及讀者情感的共鳴程度,而黃郁欽三十多年的編劇訓練,剛剛好成為此系列最深厚的基本功。

不只是田野調查與文獻資料的大量消化重整,黃郁欽更要從既有資訊中找出人物生命中具備吸引力的故事亮點,這個系列看似輕巧,其實光是賴和的初稿就厚達一萬多字,然後在與編輯的反覆討論過程中,找出適合讀者的繪本布局。


▌表面上畫人物傳記繪本,其實想呈現的是日治時代的樣貌

這個系列的人物傳記繪本,其實黃郁欽的本意不是為故人造神,他真正想探索的,是日治時期的時代樣貌。以人物生命為主軸,可以帶進多重面向,因為人物的生命經驗會跨進不同的時代維度與領域,比方說,當黃郁欽在整理賴和資料時,就發現故事不只可以談到當時文化運動的啟蒙,藉著賴和的醫師職業,讀者也可以接觸台灣的醫療史發展。

而因為繪本不是學術書籍,圖像使讀者可以有更大的想像空間,所以在創作時,黃郁欽會藉著圖像的安排,參考各種日治時期的生活場景與符號,去兼顧文字無暇傳達的歷史體感,又可以擴增故事的趣味與易讀性。

例如《異鄉的三少爺:林獻堂》書中,黃郁欽為了讓讀者在一個跨頁裡,可以認識到台灣當時的仕紳家族,就以日治時期的市徽,來做出類似路牌的小牌子,暗示五大家族座落於台灣的不同位置。作畫過程中不僅參考了當時的歷史照片、建築圖,黃郁欽更樂於挑戰:如何在有限畫面中去容納時空背景的縱深?例如,林獻堂到埃及旅遊的畫面,沙漠背景的星星與月亮,其實取材於當時埃及王朝的國旗;而人面獅身所彩繪的顏色,卻是今日埃及的國旗顏色,這就是黃郁欽想傳達出來的歷史感。


歷史感的重點,不在於雕琢資料,黃郁欽在整合外部世界史與主角的生命際遇時,尤其著重於台灣這塊土地,在日治時期現代化的種種過程中,是如何激烈底蛻變,台灣人如何呼應當時世界局勢的變化?另外一個創作動機的私心,則是因為日治時期也是黃郁欽自己父母成長的年代,行至中年了,他也會想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是怎麼長大的,時代的變遷,又是如何形塑了父母現在的樣貌?

因為真正想呈現的是時代歷史,所以這系列也選擇了以臺文來呈現文字,也是因為要應合時代性,總要講主角聽得懂的話,故事的發展才會合理。而臺文正字的繪本閱讀難度較高,多半會需要大人先讀過,再朗讀給孩子聽,黃郁欽希望繪本不是只有小孩子在讀,對於不知道這段歷史的大人,也可以在臺文親子共讀中,理解更多台灣的過去,一起抱著好奇的心,去認識,去討論,一起去找尋這段時期的故事。



▌「不管,我要出去玩!」—從林獻堂的玩心談艱難政局下的個人抉擇

《異鄉的三少爺:林獻堂》是系列繪本的第三彈,之前兩冊的主角賴和、黃土水,都在日治時代就過世了,經歷的政治身分比較單純,但是林獻堂生命線從清領時期一直跨到戰後,又是台灣近代政治與社會運動中極其重要的人物。這本書裡面,黃郁欽想談的並不只是霧峰三少爺對政治的投入,因為林獻堂不只如此。還沒有開始著手研究以前,黃郁欽只知道林獻堂很有錢,但是做完這本書,才發現他真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影響到非常多人的人生,比如創立台中一中,比如資助畫家顏水龍留學,而不去查就不知道,原來他改變了這麼多的人。



林獻堂的角色不只是政治上的出資或斡旋者,他更代表了大正時期與昭和初期的摩登時代。因為林家優渥的經濟實力,給予了林獻堂比一般人更寬闊的選擇自由,所以他的人生也比普通人更能顯影出二十世紀的台灣,正處於一個起飛的時代感,充滿朝氣、充滿了衝突,林獻堂可以喚起那樣的記憶體感。

林獻堂的生命(1881-1956)橫跨了清領末期、完整的日治時期以及戰後初期。將如此漫長且複雜的一生濃縮成一本繪本,黃郁欽採取了三幕戲的敘事結構:「避走中國∕環遊世界∕終老於異鄉」。這個架構以林獻堂立足台灣、壯遊世界的開闊視野為主軸,最終卻收在他晚年因政治因素不得不遠走日本、最後在他鄉辭世的結局。


在龐大資料的消化過程中,黃郁欽一度苦惱於故事沒有重點。後來發現,林獻堂曾花了一年時間去環遊世界,覺得非常稀奇。就旅行經驗來扣合生命時間軸,剛好把林獻堂的人生切分出三段異鄉經驗:去中國,去歐洲,去日本。而這類似三幕劇的單純結構,可以包裹住他複雜且關懷面極其廣闊的一生,不會顯得冗亂。

這三次離鄉,情緒也完全不同,第一次離鄉是因為日本統治台灣,三少爺必須承擔起大家族的責任,舉家避走中國,心中充滿茫然;第二次則是正值壯年,人生已經穩定,孩子都已經成年去留學了,所以決定自己也要開開眼界,第三次則是不得已的決定,雖然用了生病的理由去日本就醫,但其實是決定離開這塊深愛的土地,雖然林獻堂一直抱著期望有一日可以回台灣,但是終究沒有機會回來,甚至連回國的機票都已經買好,只是這張機票最後沒有實現。

黃郁欽選擇以歡樂的環遊世界為主軸,來對比苦澀的真實人生結局。而周遊列國的視角,剛好可以連結主角對台灣的種種用心與投入,比如他看到埃及獨立的自覺、看到德國戰後的經濟復甦,對應他自己對於文協的出錢出力、籌辦中一中,甚至對藝術活動的資助。當時,有許多民族運動的夥伴,包含民報、文協的朋友都勸他不要浪費一大筆錢去旅遊,不如將資金留下來給大家用,但林獻堂已經付出太多,也背負太多了,中年的他,面對台灣島內的紛紛擾擾,他選擇暫時卸下眾人的期待重擔,走出去探索世界,也藉此回望自己走過的路。「不管了,我要出去玩!」這句看似任性的心聲,意外成就了最燦爛的「為自己做決定」。


「日治時代臺灣人物」臺文繪本系列,每個職業領域都挑選一位代表人物。賴和留下的是文學作品,他代表的是知識分子溫柔而堅韌的力量;黃土水留下來的是有形的藝術作品,台灣的美麗因為黃土水的作品而被記得;而林獻堂留下來並不是地主的錢或林家花園,他留給世界的是一種無形的資產—勇於打開眼界,保持對世界的熱情與好奇。

正是這份純然屬於「人」的率性,構成了最動人的節奏。「如果林獻堂沒有選擇出去環遊世界,這本繪本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寫?」黃郁欽說,林獻堂不僅僅是課本上的歷史人物,透過繽紛的畫面,希望讀者也可以見一見,那位在時代巨浪中,依然保有自我與嚮往力量的「灌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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