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柏應該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台灣已經轉品，名詞轉動詞，當我們說自己被「祖」了，基本上我們說的是「我又被祖克柏的演算法給陰了」。降觸及算是慈悲了，有人再也拿不回自己的帳號。如今，祖克柏所領導的 Meta 旗下除了臉書，還有 IG 以及 threads，當我們埋怨受不了臉書而移民到 threads，我們只是從祖克柏的大拇指移動到小指頭，終究逃不過他的五指山。
我們都知道祖克柏監聽著我們，暗算著我們，使用著我們。但莎拉・溫－威廉絲告訴你，祖克柏做的遠不止這些。溫－威廉絲曾擔任前紐西蘭派駐聯合國、華府的外交官、國際律師、毛遂自薦進入臉書工作，最終晉升為全球公共政策總監。離職後，她寫下她回憶錄《社群帝國那些人》（Careless People: A Cautionary Tale of Power, Greed, and Lost Idealism），我想起 Netflix 的紀錄片《智能社會：進退兩難》（The Social Dilemma），一樣是社群帝國的揭露，一樣是混合著懺悔與控訴的語調，然而，溫－威廉絲要說的顯然是一個更完整、更抓狂的故事：一群獲得了科技超能力的巨嬰搭著私人飛機全世界趴趴飛，不把錢當錢，也不把人當人。某程度上她也像是獲得超能力的人，咬到她的不是蜘蛛，是鯊魚，她差點掛掉，你這下明白封面上的鯊魚鰭是怎麼一回事了。劫後餘生的她，相信自己具有改變世界的使命（容我劇透一下，從鯊魚嘴中倖存不是她最驚人的事蹟，她後面居然還活過了羊水栓塞）。
祖克柏以臉書改變世界，而說出祖克柏以及他的快樂夥伴們如何傷害全世界，是溫－威廉絲改變世界的方法。不得不說，溫－威廉絲把這帖解毒劑調得滿好喝的。整本書輕盈，流暢且痛快。
社群帝國那些人：權力、貪婪，及迷失的夢想
智能社會：進退兩難
讀到一半，臉書死不繳稅這件事已經是小 case 了。這些人真的是 I dot car 的翹楚，好比說，臉書長期縱許著恐怖主義，世界越是血流成河，臉書就越有從中套利的空間。臉書不只啃小老百姓的骨頭，不夠大咖的員工也是他們的養分來源，當祖克柏說要不計代價地擴張臉書的時候，他的代價包括員工去蹲苦牢。那位悲哀的主管出獄之後，祖克柏卻認不得對方到底是哪位。
祖克柏們在乎的只有那麼一小撮人，作者都幫我們整理好了，如果你是工程師，畢業自哈佛，猶太人、男性、正好又認識其他畢業自哈佛、猶太人、男性員工，你一定會加分加到爆。如果你有那麼一點敏感度，你大概會猜，這種男性工程師至上的公司文化，女人該怎麼辦咧？女人只能忍受有毒的陽剛氣概了，溫－威廉絲就是受害者之一，她的主管有意無意地講一些黃色幹話，可悲的是，大家都知道她遭遇了什麼，卻又暗示她輕輕放下，不要破壞皇城的和氣。英文書名取得真好，Careless People，這就是沒心沒肺的人會做的事。
可是，臉書不是有雪柔・桑德伯格這位矽谷「女性主義大前輩」，她都沒在做事嗎？不，她忙得很，她忙著公器私用，拿臉書的資源來宣傳自己的《挺身而進》（Lean In）跟營造個人形象。當臉書的員工莫名其妙得無薪替她打雜，在舞台上容光煥發的桑德伯格，絕口不提為她打理公私大小事、照顧孩子，讓她可以專心「挺身而進」的女人們——這些女人的處境遠比她脆弱。溫－威廉絲在產房生小孩時，桑德伯格還交辦了整理跟巴西總統談話要點的任務。看到這我想要給這本書拉一個副標題——「那些說一套做一套的慣老闆們」，說什麼新創，結果跟傳產慣老闆一模一樣，祖克柏是，桑德伯格也是，他們滿嘴的人文關懷，但最終他們朝思暮想的是個人地位。
挺身而進
如果你覺得《社群帝國那些人》談的都是他國事務，這本繁體中文版的存在，就是要讓你知道，祖克柏也背叛過你。今年春天，溫－威廉絲前往參議院司法委員會的聽證會作證，為了進入中國（即使中國封鎖了臉書，但中國依然是臉書第二大，僅次於美國的金主），祖克柏不惜為中國共產黨量身打造遊戲規則：他拒絕提供給各國政府的（包括美國）的使用者資訊及數據，都可以恭敬地讓給中國。臉書甚至在香港、台灣啟用了特定的審查工具，只要裡面出現了黨不樂見的「關鍵字」，你的言論，甚至你的帳戶就會被下架。
如果你身邊有兒童跟青少年，祖克柏也辜負了他們。溫－威廉絲證實，臉書高層一方面努力想吸引兒童使用者，但他們禁止自己的小孩使用。更噁的是，臉書還使用了「情緒投放」，一旦他們從青少年使用者的網路活動（包含跟朋友的私訊喔）偵測到對方正處在一個低落，不喜歡自己的狀態，他們就會對這位青少年投很多廣告。人家都快要窒息了，臉書只想著怎麼賣東西。
祖克柏是個不能批評的玻璃心，玩卡坦島他都不能接受有人不放水讓他贏。我想這本書一定讓他很頭痛，因為溫－威廉絲對他的批評很到位「無法以負責任的方式運用他的權力」。就像一個小寶寶操縱著一部超大型機具，最終搞出死傷慘重的連環車禍，而且這個寶寶打算繼續開下去。雖然溫－威廉絲說話夠嗆，且充滿黑色幽默，我好像在看什麼炎上祖克柏的脫口秀，但我並沒有錯過，某程度上溫－威廉絲是傷心的，她目睹，也曾經容許這一切發生。
楊詠翔的翻譯充滿了意思，生動地轉達了溫－威廉絲機智、銳利且明快的觀察，更有許多道地如「抓耙仔」的用詞。對了，台灣也有出現在這本書裡！臉書曾嘗試對抗 Google 的 Android 手機，在2013年推出自己研發的手機，最後死超慘的，合作的公司叫什麼？HTC，這是什麼時代的眼淚呢。以及，臉書某高層曾經很訝異「台灣其實是一座島」，我很高興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老兄自己也受不了，買了一張世界地圖。無要無緊的人啊，讀書並不犯法喔。
在社群走跳十年以上的我，也要捫心自問，持續更新社群的我，究竟在做什麼呢（這篇罵祖克柏的文章還要貼在臉書上呢）？這大概不是用「必要之惡」就可以敷衍過去的問題。溫－威廉絲寫下這本回憶錄，不只是臉書的現形錄，也是自身「在意」過的證據清冊，她在意德國沉重的歷史，她在意因川普的言論而感到受傷的少數族群，她在意台灣、香港使用者的個資問題，她也在意緬甸的血腥鎮壓。基努李維說過，「我不想活在善良被視為弱點的世界」，如果我們想要保護善良，第一步就是給善良足夠的鎂光燈，我這幾天都耽溺地看著，誰誰一聲不響拎起鏟子搭幾個鐘頭的車去清理別人家，不做也沒人怪你，可是你就是 care。我想活在有人 care 別人死活的世界。
社群帝國那些人 (電子書)
作者簡介
居於台中。
喜歡鸚鵡，喜歡觀察那些別人習以為常的事。
著有《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已改編成電視劇）、《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小說《上流兒童》、《我們沒有祕密》、《致命登入》、《那些少女沒有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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