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專欄】當世道變成叢林路，清醒的人只好荒唐——《一戰再戰》

（圖／華納兄弟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李奧納多的角色，正是以醉鬼眼神看這一場幾十年來我們自認進步的大夢。《一戰再戰》表面上是娛樂片，更多的是說世人的兩種醉。戲精西恩潘演的軍方是體制服從者，戲中他的高潮都來自命令式的，而李奧納多的茫然既是工具人也是頑抗醒覺的清醒者。

絕對權力是個房間，對多數人並不開放。此片讓人看到門外人敲門後的夢醒後竟還有夢。

讓人笑出聲的荒誕感是《一戰再戰》的高明處，一部片酸世道能酸出淚來。描述美國內部矛盾的影視作品雖多，但左右派矛盾與熱火追戰中，又能拍出中年以上的幡然醒悟，同時與現在全球緊張時局呼應，除了經典片《險路勿近》，之後最傑出的應該就是《一戰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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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納多近年常被詬病的用力演法，在這故事裡的被動性主角身上反而發揮了奇妙的效果。

他飾演的主角Bob從沒融進自己的身分位置與他曾從屬於的青年革命單位，他從思潮解放的60年代開頭投身革命組織，跟從強勢女友的行動，後來隨波逐流地逃命，老來目睹了全球化時代全體翻身的假象煙火幻滅，與如今資源分配不均的人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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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似在局中曾當革命英雄，但實則滿懷困惑地看著這一切理想的泡泡填充感，與意識形態後面從來都是謊言的真相，他或許並沒真切意識到，畢竟青春期的熱血，與後來的單親就忙壞他了，但這人有心無力地活著，反而反映了這幾代人的盲點，Bob後期酒鬼的眼神，卻相對周遭社會氣氛在改革理想幻滅後，情緒反應掩蓋了思考，他就像個時代備註與不當的遺產品，表達著某種清醒式的荒唐。

有人覺得這部片以動作戲與娛樂效果上爽度還不夠，那是因為沒有任何角色在時代的簾幕中脫逃，那簾幕是頂峰權貴製造出來的假象如堅實的牆壁。管理手法看似開明，但百年來仍是一個表演式的動物園生態，種族主義、移民問題、白人至上等美國盤根錯節，開明是表演式的群舞，後台權力既深且遠。此片揭示了民主是層有效的外衣，可保基本的需求與自由。然而這一切是有條件的，移民政策的修正，始終是一種骰子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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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納多的角色，正是以醉鬼的眼神，看這一場幾十年的文明大夢。《一戰再戰》表面上是娛樂片，更多的是世人的兩種醉。戲精西恩潘演的軍方高層洛克喬是體制服從者，戲中他的高潮都來自命令式的，無論是女方的，還是類似光明會組織的，他一生一睜眼盡是醉，醉在體制的內建。

兩位男性都是格格不入的人，喬捐棄了思考才能化身社會的指甲屑，而Bob隨著動物本能的覺察，感到失落與無歸屬。兩者像生存的辯證，後者是被社會吐出物，前者成為社會的代言人，因此清除理想社會的殘次品（即便是他的女兒）都是他本能性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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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以男性的眼光看著自我本質的飄浮，尤其是西恩潘角色最後的終於被安放了，像是諷刺的對男性控制法。那張高貴椅子比他的人訴說了更多。而由班尼西歐岱托羅飾演的地下組織的領袖，則由於一直是美國夢外的「他者」，在其他男性憨醉的人生中，他的冷靜與老去的眼神之光，與他家中的陳設與地道，他意圖成為「自由」的本身，相較於外界宣傳與粉飾的自由。

有趣的是心理的浮游狀態總與人設相反，是原著文學的冷冽感放在了一個淒清的視野看著如今美國可能比當年還亂的現實。這樣的淒清感由女配角們飾演，她們從不馴的革命青年，到後來謹守修道院成為移民避風港的一片守望者面容，每一代的年輕人在幻滅中總留下希望，只是那希望往往由犧牲來當成代價。

（圖／華納兄弟提供）

《一戰再戰》的導演調度非常好，無論特寫與動作戲掌握，他的功力更在於陽光角度與細塵的風景掌握，美國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從《黑金企業》到《世紀教主》，就是最能掌握當下權勢滔天，底層卑微的作者。重點是他不是訴求悲慘，而是拍攝出在絕對權勢下，百姓如魚缸的魚並不自知，但受困的悲傷與幽微如空氣般存在。

如一幕，一早李奧納多飾演的Bob早忘記他的本名，他無法醉死的疲態與遺憾，隨著家中交錯的風格與過曝的陽光，讓這角色的老不只是年歲，而是提不起勁的隨那屋子的灰塵一路顯出每日的重量。沒有一天他過得比當時化名逃亡得那天更前進了，他整個身軀在導演的光影中，疊加出荒廢的重量。

（圖／華納兄弟提供）

而西恩潘飾演的軍官每日挺直著，連臉部肌肉表情都力求被操練，他出場帶出的風景都是像美國近郊畫的寂寥，開墾後與路的無盡。彷彿一高齡童子軍總是提醒自己面無表情總不會錯，那停格在面試時的臉部微汗，在權貴前如同一放在汽車旅館的風景畫一樣，沒有存在感但不會出錯。

這改編自文學大家托馬斯·品欽的作品，沒有要跟人做政治正確的爭辯與當今時局的批判，它體顯的是中產以下人的無足輕重，無論是被販賣、劫虜、被消失與改個名，都像浮游生物般被飼養在絕對權力下，顯現出了烏托邦成形後的荒涼感。即便是快進入高級兄弟會的軍官，都如摘取般輕飄飄在現實重量下。

《一戰再戰》無論在哪一個層面它都有伏筆，無論是關心女權、人口販運還是種族與全球化後的集體重組，它可以很硬很議題性，但導演除提供娛樂性外，更多的是人性的悲憫，它讓你看到了普遍人權衰退的真相，同時也讓你發現你戲院臨座的人可能根本沒發現。後者自然更讓人驚悚幾分。

所謂「一戰再戰」仍在下戲後連載。海報上李奧納多的滿臉措手不及的神色值得你我莞爾。

（圖／華納兄弟提供）

《一戰再戰》（One Battle After Another） 

此片改編自托馬斯·品欽的小說《葡萄園》，由名導保羅湯瑪斯安德森執導。演員陣容包含李奧納多狄卡皮歐、西恩潘主演、奧斯卡獎與英國電影學院獎得主班尼西歐岱托羅，以及蕾吉娜霍爾、堤亞娜泰勒、雀絲茵菲妮蒂、伍德哈里斯和艾拉娜海姆。《一戰再戰》由保羅湯瑪斯安德森自編自導自製，被影迷簡稱「PTA」的美國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過去以《心靈角落》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其他作品《戀愛雞尾酒》、《黑金企業》與《世紀教主》分別奪得坎城影展、柏林影展與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導演獎，成為影史上第一位橫掃三大影展（柏林、坎城、威尼斯）最佳導演獎的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