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春天與秋天》，一向不喜歡過度說理的我，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我願意聆聽這麼美的繪本『說道理』。」當然，它並不是一本專為道理而生的繪本，翻開這本書，馬上就能感受到畫面裡的呼吸。每一頁都像一封靜靜展開的信。
故事從夏天的一句：「在秋天來之前我要好好加油！」勾起春天對秋天的想像──秋天到底是什麼樣子？接下來的跨頁十分有趣，四張小圖將春天的「腦迴路」具體化，從春天的好奇開始、冬天口中的秋天是「溫暖」的、夏天形容的秋天是「冷酷」的，到最後只整理出「又溫暖又冷酷，秋天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的困惑。整個跨頁將抽象的思考轉化為具體的視覺圖像，很值得在共讀時一起討論、想像，像生活中的哪些情況，如：在畫畫課調和顏色、在自然課做實驗、在寫數學算式……，使我們在讀繪本的同時，也在讀自己的生活。
因為好奇「秋天到底是什麼樣子？」春天決定寫信給秋天，請夏天代為轉交。
有了好奇心後，行動更是創造變化的關鍵。春天寫信給秋天，請夏天代為轉交，然後我們隨著書信往返，一起收下大自然的禮物，並且看見春天的生機、秋天的豐饒。它的留白和簡單的構圖，透過顏色的變化，流露著季節專屬的氣息，給了我們足夠的空間等待，讓人感覺像真的在收信。每一次翻頁，都化身為春天的期待與好奇──不知道秋天還會不會回信？和孩子共讀時，不妨一起猜測：秋天會回些什麼內容？並和孩子一起找找春與秋的相似與不同，順勢認識現今已逐漸模糊的季節氣息。
花瓣、果實、天空……所有「大自然的禮物」中，特別喜歡兩幅畫面：青鱂魚寶寶在低飽和度、帶著灰色調的「莫蘭迪藍」中，創造出水波顫動的光影，不只帶來春天清涼的氣息，也能看見小小生命振翅，訴說著，一切都剛開始，還來不及分辨方向，卻已充滿力量。
另一幅是長滿蕈菇的綠色樹林，除了較高飽和度的綠色，還有棕色、褐色，以及幾乎被忽略的一抹白，經營出靜謐、濕潤又神祕的氛圍，視覺上立刻讓我們從春天的輕快自在，轉向秋天的內斂，同時那種默默生長的姿態，彷彿在告訴我們：有些美好，不必張揚，只要靜靜存在。從初生到沉澱；從無數開始到成熟、循環，繪本帶出春天和秋天的不同面貌，也讓我們知道，生活中有各種不同的人與選擇，每一種都值得被珍惜。
除了視覺上的驚喜，文字的重複也暗暗塑造了故事的力量。
信件中反覆出現的「真希望有天能見妳一面」，對故事本身，建立了故事的節奏感，讓年紀尚小的孩子在閱讀中可以享受掌握世界的權威感，甚至每當句子重複出現，就像在心裡敲響一個小小的問號──這次心願會不會實現呢？雖然有人生歷練的我們都就知道春天和秋天根本不會見面，除非「氣候嚴重異常」（笑），但還是會被「希望見到你」這種最簡單卻最真摯的情感勾住了心，和兩位主角一起懷抱著「見面的渴望」。因為在我們的生活中，其實都有「想見卻不再見面」或「不確定能否相見」的人，使得「真希望有天能見妳一面」的期盼顯得格外動人。
讀繪本的趣味在於──每一個地方都能是故事的起點。每個讓人停留的細節，都可能說出我們自己的故事，一如生活裡，每個轉角都可能遇見新朋友。
在人生這場長長的「人際申論題」裡，友情往往比學業更讓父母掛心、更容易影響我們的情緒。孩子很小時，就會被「我們是好朋友」綁住，甚至彼此勒索；誰不能一起玩、誰被孤立，常常是人際糾結的開端，進一步甚至成為霸凌。父母第一時間總想著：「要怎麼和同學、老師溝通？」但我常覺得，更重要的或許是陪孩子學會「喜歡自己」。只有當孩子安心自在做自己時，才會自然吸引相似的朋友靠近。
女兒九月開始上幼幼班了，我也和所有父母一樣，擔心她能不能和同學好好相處。於是特別慶幸在這個時候遇見了《春天與秋天》──一本幾乎把我想對孩子說的話，全都用最溫柔的方式寫下來的繪本。故事的第一封信裡，春天問秋天：「秋天會開什麼樣的花？」簡單的一句話，就揭開了友情的祕密。真正的友誼，不是強迫「我們一定要一起玩」，而是因為好奇、因為想認識，於是主動敞開。
除了交朋友、一起玩，其實我們也能像書中的夏天、冬天一樣，樂在「和自己玩」。因為「不交朋友」本身也是一種選擇，更因為人與人的相處需要一個「剛剛好」的時機點──剛好我想認識你，我也想和你一起玩，而你正好想和我交朋友。我只要開心做自己，等你對我有點好奇，那時我們再成為朋友也行。我想，女兒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
而且就算有了聯繫、成了朋友，也不代表這段關係會永遠存在，很有可能在互動分享中，掉進了比較的迷惘，一如書中春天覺得秋天的世界更壯麗，秋天則羨慕春天的生命力。還好只要是對的人、對的朋友，我們最終都會明白：不同，並不代表誰比較好，而是彼此互相欣賞的開始。正因為我們不同，才能看見更大的世界。
最後，當我闔上書時，心裡還有另一層感觸。
自從開始理解什麼是繪本後，我常常擔心，會不會哪一天，繪本只剩下「教育功能」，變成一本本包裝精美的教科書？我害怕那些無法計價、卻最珍貴的文學感和美感，慢慢消失在市場的供需裡。於是每當遇到有人帶著「想叮嚀孩子」或是「要解決問題」的需求問：「可以推薦某主題的繪本書單嗎？」我心裡總會有點不安。
正因為有這份擔心，遇見《春天與秋天》時我才覺得格外珍貴。它讓我確信──繪本不是不能「說理」，而是當文字與圖像真的能觸動人心時，讓想對孩子說的話自然在其中發生，而且比任何「單向叮嚀的教條」都來得溫柔而深刻。那些能觸動孩子的話，不是因為它被寫進了書裡，而是因為我們也真心相信，這樣生活會更快樂，也更美好。
願我們都能在四季裡找到同行者，也成為值得認識的季節。
春天與秋天：跨越季節的友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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