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派遣者」鄭泰琳抵達地面世界,她所看見的地球,到處被異形生物「氾濫體」占據。
「整座城市瀰漫一股詭譎之美。色彩斑斕的世界,每一處都像是潑灑了強烈原色的顏料,無比絢麗,無一例外。占領城市的氾濫體就像互相爭奇鬥豔似的散發出光芒。……色彩本身像是有了生命,將整座城操之於掌心,氾濫體散發出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氾濫體變化多端,以各種型態存在,有的像藻類、像顏色鮮豔的珊瑚、也可以像糊狀的果凍、也會是空中無所不在的懸浮微粒,占領地球每個角落。
那時,人類只能退居在地下世界。地底城市倒也安全,只是大家偶爾擔心爆發傳染病,譬如,有人不小心感染氾濫體的菌體,併發癲狂症。面對如此威脅,也毋需太多擔心,因為國家完善的安全系統,只要有人疑似癲狂症,機器警察就會偵測逮捕。
剛經歷過全球傳染病的我們,並不陌生這樣的情節。那時,人與人之間,都會曖昧地互相監視、彼此告發。人們恐懼傳染病、恐懼污染,認為「發病者」應該與「正常人」隔離。而再也無法治癒的病人,應該永久隔離、或放逐到危險地區,任其自生自滅。
或更殘忍,剝奪人權,將抗體注入他們的病體,任其痛到在地上打滾,或實驗失敗任其一批批死亡。
閱讀金草葉《派遣者》,每每在情節峰迴路轉的時刻,我一次一次地感到羞恥。因為一開始,我也跟著所有人一樣害怕氾濫體,我鬆了口氣望著那些感染者被救護車載走。看著有人神經病,扯破裝著氾濫體的專用袋,發瘋地潑灑毒株芽孢。我也入戲地感到恐怖,「逮捕她!危險分子!」跟劇情裡的群眾一樣激憤怒吼。
我害怕感染,在危急之時我可以先犧牲「被汙染的人」的權益。拜託,這是常識吧,為了保護多數人的「社會安全」,這些危險分子都應該被「好好安置」。但在小說家慢慢剝開故事、層層辯論之後,我不禁反思,為了確保安全,我是否也將冷酷殘忍隱藏在人心惶恐的面具之後?
面對未知病毒,恐懼是人性的反射本能。身為人類,我害怕死亡。
害怕死亡,是人類的執念。
金草葉的最新力作《派遣者》,精彩之處不只是主角鄭泰琳如何通過試煉,成為「派遣者」。小說家也為我們描繪未來科幻、冰冷的地下世界,她更為讀者打造最身歷其境,視覺鮮豔、觸感逼真的「氾濫體」占據的地面世界;膽子小的人,真的會害怕發抖。
小說家野心不止於此,她想探究的,是宏大命題:「死亡」。
對於氾濫體來說:「死亡不具有那樣宏大的意義。」不管是人類、動物、植物、甚至無生命的陶瓷、金屬等物質,一旦被氾濫體吞噬之後,都將重新分解、融合,再度生成新的生命、或物質。
「氾濫體」認為,死亡並不重要,死亡並沒有消失。死亡只是走向新一期的生命,以不同的物質型態繼續存在。
萬物是平等的,一株花枯萎與一個人類死亡,對「氾濫體」而言是同等價值。反觀,只有傲慢的人類,才會認為自身的死亡,別具特殊意義。
氾濫體代表的生死觀點,其實與佛教的觀點不謀而合。想想看,人死歸土,屍體分解成氨肥,養分滋養了果樹,又結出了果實。那顆果實裡頭,不也是有「人體」的元素嗎?反之亦然,人類的身體裡,也存在著萬物的元素。佛教認為,萬物是一體的,無法區分彼此。金草葉的創作自述裡也提及相似的觀點。
害怕死亡,是人類的執念。小說的關鍵人物,臨死前說:「死亡會找上所有人,我們的人生不過是一閃即逝的火花,那麼就應該盡可能散發最美麗耀眼的光芒,妳說是不是?」為了不讓人生空白,在死亡來到之前,人類不惜殘忍、消耗環境資源、無盡擴張、剷除異己,只為展現各種耀眼光芒。這是人類的貪婪,也是人類的執念。
非常喜歡小說的結局,那是一場寧靜的大場面,也是小說家帶領我們突破了人類狹隘的認知,讓我們看到世界萬物流轉的真相,超越生死、超越形體的區隔,萬物不生不滅。空氣中時時刻刻都在誕生新的生命,生機盎然。曾經探問:「人類可以抵達多遠?」的鄭泰琳,她此刻明白,唯有當人類的心消滅了執念,當心沒有邊界,就能夠看見浩瀚的無限,抵達真正最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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