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記述親身經歷的生命故事能讓我看得這麼投入,因為多少帶著回憶錄性質,特別是作者自己寫的,常常流於個人心情的抒發。有些人寫得很平淡,也有些人相反,寫得太過誇大,表現出尋求認同的心態,作者「想得到讚美」的感覺便凌駕了作品本身。
出色的回憶錄作者,寫作態度要真誠謙遜,而且要有能力作出深刻的反思和自我分析,還要兼顧文字的藝術性,能讓人在閱讀時感受到美。
能達到這些標準的作品不多,但是這本《用力奔跑的媽媽》,作者雨路做到了。她是一個能自我分析,也能自我成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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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用力奔跑的媽媽》,我本想選出一個特別有感的段落,卻發現很難挑選,因為作者描繪的每一個人生階段,當中的許多文句、她的想法和感受,都讓我感觸良多。
雨路的人生故事,是每個非常努力的人都可能遭遇到的,可以說是我們這個世代普遍的境遇。當然,她所遭遇的種種確實非常集中在某段時間而更顯困難:父親中風癱瘓、女兒嚴重憂鬱、自己也罹癌,這些事情在同一階段發生,看著都讓人怵目驚心。
但我之所以認為,這儘管是雨路一個人的故事,卻有足以代表這個世代的普遍性,是因為,當中有非常多我們這世代相通的成長背景:
作為孩子時,面對父親嚴格壓抑兒女自由意志、母親的缺席(當然有些家庭是反過來的,是母親嚴格而父親缺席),表現出來的是對父母親情的渴望而不可得,是在不缺物質但缺少愛的情況下成長。
長大後的愛情和婚姻,受到對愛的渴望而驅動,但缺乏原生家庭如何影響個人親密關係的認知,致使兩個人雖然是因為愛而結合,又對現實失望而使關係受到挑戰。
而在面對孩子時,因為自己成長過程的缺乏,又對親職產生了過高的自我要求,卯足全力想做「好父母」,這份努力卻變成了孩子的壓力,也讓自己產生「為什麼這麼努力還得不到回報」的挫折和委屈。
接下來,過去高壓對待自己的父親年老力衰了,才意識到在自己心中,其實父親一直是自我鞭策的動力來源。想從父親的控制下逃脫、爭取自由,但是隨著父親年邁,他所象徵的力量和權威顯得衰弱,自己出逃的意義也面臨失落。
也在此時,兒女和自己開始經歷分離。女兒在受到重大挫折和內心孤獨下累積的壓力爆發,演變成難以治癒甚至有自殘傾向的重度憂鬱,兒子則是猛烈地拒絕和推開父母,父母有多想要維繫關係,孩子就多想要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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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路分享的人生故事看似尋常,卻又驚心動魄。一般人的人生其實就是這樣,看起來只是柴米油鹽、日復一日,但要一直擁有平凡的幸福卻是很難。我在她的故事裡看到,過度努力的我們這一代勢必會遇到的人生課題。
努力如果是幸福的承諾,如上一代教養我們的,為什麼我們越是努力,卻越像是一種強求?
幸福感越來越少,桎梏卻越來越多,努力所象徵的價值觀受到嚴峻的考驗。
如果想要不再繼續痛苦,並且緩減、治癒親子和親密關係中因彼此都過度努力而受到的傷害,就勢必要經歷一番典範轉移。那是個人信仰和心理結構的重大變遷,像是要把原本的自己打碎,要迎來重生,過程絕對不容易。
雨路選擇了一個很正確的方式,幫助她渡過這樣的心理過程──跑步。儘管是無意識的選項,卻是一種祝福。她沒有固守過往的價值觀,用和過去同樣的方式加倍努力,而是跑出去,物理性的跑出去,暫別母職,跑出家門。一個人參加馬拉松接受身心的考驗,這樣的選擇或許是偶然,卻帶來精神上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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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在看了這本書之後,才知道「跑出去」原來是這麼誘人的一件事。
跑者在身體和心靈上都受到折磨,但因為必須一個人面對,跑步中的人因此學會孤獨面對自我。
跑出去是一個拋下所有人生角色的動作,也是雨路在人生遭遇脫序、意外,和艱難考驗的時候,讓自己重新歸零的方式。
拋下原本扮演那些角色時的我執,回應──或者說不回應──種種考驗和變化,單純擱置,讓自己恢復空白狀態,找回生命的彈性,重新面對家人。
雖說每個人的課題和課題所呈現的樣貌都不一樣,但我想「過度努力」是我們這個世代共同的病症,我在雨路這本生命故事裡看見一個人因過度努力而遍體鱗傷的過程,還有她如何誠實地面對自己,讓自己重新成長一次。
不是用舊的方法繼續努力,那只會陷入同樣的挫折迴圈,相對的,她轉而把心力投入在跑步時每一次跨出的步伐,那是身心面對考驗時終極的自我探詢──我是誰、我真正想要做的是什麼。
這是一本真誠分享人生故事的作品,而且也帶有能為讀者帶來助益的時代性,真心推薦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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