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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厚心得

瀟湘神/現代化與歷史創傷的追憶之旅──讀《蕉葉與樹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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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含關鍵情節)

當代臺灣的主流敘事,往往將原住民浪漫化,以「前現代」的想像加以凝視。但實際上,若以「日治時代」為現代化的起點,原住民實則與漢人共同經歷了現代化的歷程。當代作家若要顛覆這種停滯不前的前現代想像,就必須循著這段現代化的記憶,破除僵化的幻想。

然而,「現代化」本身具有壓倒性的暴力,能將所有事物塑造成相似的模樣。如同現代都會,處處高樓林立,不仔細觀察,很容易將不同城市混淆。經過「現代化」這道工序,自我與認同彷彿無所適從,只能屈從於這龐大工廠所鑄造的單一規格。在這種均質、扁平的現代景象中,原住民又該如何辨識自我,宣稱自己與漢人、日本人不同?對此,《蕉葉與樹的約定》提供了一個美麗的答案。

本書的開場使我想起香港電影《胭脂扣》。香港青年遇上女鬼,但女鬼現身並非為害人,而是為尋找當年與她相約殉情的戀人;青年協助女鬼追尋往事,1930年代的香港便如夢境般,與當代相互連結。

《蕉葉與樹的約定》亦然。在日本打棒球的阿美族青年其朗,意外地在京都西本願寺御影堂遇見了幽靈。為什麼百年前的阿美族青年,竟會流落到這異鄉?

胭脂扣 (數位修復版) (藍光BD)(Rouge (BD))

胭脂扣 (數位修復版) (藍光BD)

蕉葉與樹的約定

蕉葉與樹的約定

不同於《胭脂扣》裡人鬼皆在香港徘徊,本書殖民地的幽靈在殖民母國甦醒,本身即隱含了現代化帶來的撕裂,更別說幽靈還失去了記憶。失憶既是殖民的傷痕,也是現代化的症狀;面對現代的單一規格,傳統本就無所適從。

為了「回家」,其朗帶幽靈尋訪生前足跡,喚醒幽靈遺忘的記憶。這裡出現一個懸念——幽靈隱約記得某人與他約定會帶他回家,為何那人並未信守承諾?

無論如何,既然故事已清楚表明,「家鄉」不只是物理空間,更是記憶之所在,那麼這趟歸鄉之旅,自然也成為追憶之旅,將讀者帶回百年前,見證花蓮港現代化築港工程的時代。

蕉葉與樹,原是港邊當苦力的阿美族青年。

作者未用音譯,而以意譯呈現兩人的阿美族名字,頗具巧思。幽靈初次登場便透露名字發音,熟悉阿美語的讀者,立刻就能明白幽靈是蕉葉還是樹,但要是不懂阿美語,意譯的名字便形成謎團,反倒產生被排除在外的迷惘感。這種以阿美族為核心的敘事視角,對華文讀者形成一種錯置的困惑。

故事中,日本人欲藉棒球隊宣傳花蓮港建設,蕉葉與樹因此被相中,成為學生,加入球隊赴殖民母國比賽。他們獲得日本球探青睞,得到贊助者,因此決定留在日本,未跟球隊返鄉。

為何不回鄉?他們對故鄉沒有眷戀嗎?其實作者早已安排角色的掙扎與變化。樹的戀人莎莎在日本權力者家中幫傭,樹懷疑她已被殖民者拉攏,從嫉妒、憤怒、自暴自棄,到最後失望地認定兩人再無未來,這或許就是他逃離故鄉的原因。不過,這種無法面對曾經熟悉又眷戀之人的心境,不正是被殖民者常見的處境嗎?

同時,日本權力者深知與莎莎之間的權力不對等,雖試圖維持君子姿態,不濫用權力,但最終仍屈服於慾望,以小心翼翼卻明顯越界的方式,使事情發展符合其心意,這也是對殖民的生動註解。

在日本打棒球並持續精進學業的兩位阿美族青年,逐漸適應了日本學生生活,甚至與日本少女有了曖昧情愫,言行舉止幾乎與日本人無異。蕉葉熱衷雜誌與推理小說,儼然就是文學青年;推理小說是伴隨現代化興起,象徵著理性之光的文類,阿美族青年鍾情推理小說,象徵其對「現代」的適應。

或許讀者會疑惑,阿美族怎能如此輕易適應日本文化?難道不應上演一些文化衝突嗎?但殖民地的人在母國生活,或許本來就沒有衝突的空間,即使難免有齟齬,融入也是生存的必要策略。況且,認為原住民無法融入日本社會,難道不是前現代想像作祟,隱含了對原住民現代化可能性的否定嗎?若堅持這點,不過是刻板印象罷了。

然而,即使適應了生活,也不表示會被當成真正的日本人。蕉葉與日本少女相戀,少女的家長表現出排斥,雖沒明講,卻顯然源於對殖民地出身者的歧視。這情形絕不罕見,很可能也發生在臺灣的漢人身上,畢竟對殖民母國來說,殖民地出身就是低等的標誌——就像當時的「灣生」明明是日本人,卻只因在殖民地出生,就被日本人瞧不起。

在殖民的現代化體制下,原住民與漢人的位階實際相差無幾,有相似的命運並不奇怪。這時若還要爭原住民與漢人誰比較優越,不過是荒唐的弱弱相殘罷了。

即便成了「現代人」,平等也不會自然到來。在日本時代,原住民與漢人共同承受這種既是日本人又非日本人的苦楚。或許正是這種撕裂感,使蕉葉最終選擇從軍,渴望透過成為國家的一部分,擺脫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吧!就像陳火泉的〈道〉,主角身為臺灣人,所有努力不斷落空,最終竟決定成為志願兵,彷彿只有將自身交給受國家控制的極端危險,才能證明自己是帝國的一分子。

《胭脂扣》中,約定被背棄了,《蕉葉與樹的約定》的約定卻是尚未完成,仍在完成的路上。

什麼約定?原來依照家鄉習俗,蕉葉與樹未加入「年齡階層」,死後靈魂可能無法返家,因此他們相互承諾,若一方先死,另一方必定帶其歸鄉。

這,便是前文所說的美麗答案。

因為儘管兩人接受日本教育,生活習慣也日本化,他們的精神世界仍深刻地連繫著故鄉。約定之所以必須透過當代的故事線展開,正因為它涉及現代化帶來的變形與創傷,而對創傷的修復,需要一個來自未來的承諾。

承諾,代表著並非單向,而且穿越時空。

樹因病死於異鄉,蕉葉因故未能完成約定,追尋歷史的最後,樹的幽靈總算理解蕉葉尚未實現約定的理由。面對歷史造就的悲劇,樹竟堅信蕉葉有朝一日會兌現承諾,願意回到日本,繼續等待。

問題是,為何展望未來?既然約定終究實現,為何不是現在?

或許是因為,對「現代化」造成的傷害,還不到和解的時刻,甚至得花上超越想像的時間,才能消化吧!原住民面臨現代化洗禮,艱難地成了現代人,但這並非故事中的終點,因為這份歷史要在當代具備意義,還需要漫長的修復——

而「約定」,就是對修復的期許,也是希望。

蕉葉與樹的約定 (電子書)

蕉葉與樹的約定 (電子書)

蕉葉與樹的約定(特別收錄作者Nakao Eki Pacidal親唸〈後記〉) (有聲書)

蕉葉與樹的約定(特別收錄作者Nakao Eki Pacidal親唸〈後記〉) (有聲書)

 

作者簡介

台灣作家、實境遊戲設計師,「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長期耕耘民俗學與妖怪文化議題。2012年以從塗鴉文化發想的「大臺北繪卷」獲角川輕小說獎短篇組銅賞、2014年獲金車奇幻小說獎。著有日治時代為背景的妖怪小說《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金魅殺人魔術》,和多位作家合著時代小說《華麗島軼聞:鍵》、《說妖》、接龍小說《筷:怪談競演奇物語》,及台灣妖怪考察書籍《唯妖論》,同時是實境遊戲〈城市邊陲的遁逃者〉、〈金魅殺人魔術〉原案,亦和政府合作文化推廣活動。

最新作品《廢線彼端的人造神明》是他最早以台灣為主題的創作,耗費多年完成,結合推理懸疑、心理鬥智、本土歷史、鐵道浪漫,描繪橫跨國界和數十年時光的壯麗幻想史詩,其中的燒腦心機戰和多陣營對決,展現出作者長年設計「遊戲」的巧思,一個又一個不斷延展的謎團暴風,更是讓熱愛解謎的讀者大呼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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