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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盧郁佳/你無法在逃避中找到平靜,但釣魚可以——讀《拋竿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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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永遠不回頭,不管路有多長,黑暗試探我,烈火燃燒我,都要去接受。」

她長得像珍妮佛.勞倫斯,行動像烏薩奇,用火山爆發的氣勢衝衝衝。英國釣魚名人瑪莉娜‧吉布森《拋竿人生:英國新世代頂尖女釣手突破限制,勇敢追尋自我與夢想的非凡旅程》三線穿插:一線是神秘壯闊的生態紀錄片,展示鮭魚驚人的身體變化:河裡魚苗孵化後數月不吃東西,靠卵黃囊供應營養。成鮭從海洋回到河流,也不吃東西,專心溯游繁衍,所以很難上鉤。成鮭入海是因為海裡食物比河流豐富,可以長得更大。留洋期間每年體型倍增,三個冬天可長到二十公斤重,比只留洋一年的產卵鮭大十到二十倍。雌鮭留洋更久,因為生育耗能是雄鮭六倍以上。母鮭愈大,第一能搶到熱門的產卵場,第二魚卵愈大,第三幼鮭也愈大。這是財富世襲嗎?


拋竿人生:英國新世代頂尖女釣手突破限制,勇敢追尋自我與夢想的非凡旅程

拋竿人生:英國新世代頂尖女釣手突破限制,勇敢追尋自我與夢想的非凡旅程

一線是垂釣的神奇技藝。作者先在風景如畫的童年蘇格蘭池塘溪流教你毛鉤釣,成年後變成一窺富豪奢華的旅遊節目:羅斯福總統、老布希總統垂釣的最愛「銀色王者」大西洋海鰱,咬鉤後高高躍出水面,尊爵不凡。作者就帶你去墨西哥霍爾博克斯島釣大西洋海鰱,看海灘紅鶴列隊,紅樹林根如蛛網,海水淺綠清澈可見魚群,釣船靜靜漂流,潮風溫柔。銀影水面上翻騰換氣,咬鉤後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虹弧線,魚身像白金閃耀。

玻利維亞的叢林茂密,遼闊又不祥。金剛鸚鵡尖叫,小沙蠅嗡嗡群飛,豔麗蝴蝶如彩紙紛飛、停在你周圍吸取鹽分。乘獨木舟被兩岸樹冠包圍,上岸要拖著靴子走,避開埋藏沙下的魟魚。黃金河虎是舉世最彪悍,金色頭顱超凡、利齒閃亮,下巴活塞般強大,掙逃時水面沸騰冒泡。

俄羅斯波諾伊河遼闊偏遠,只通直升機,鳥瞰黃棕綠無邊秋林、血紅苔原,棕熊、馴鹿奔跑,溪谷大河寬達百公尺。永夜厚雪不化,永晝適合夜釣。松林中河面升起白霧,像遠離地球,第一個在宇宙洪荒中拋出釣竿。鮭魚初次見鉤,毫無戒心,暴躁、強壯。釣到巨大的雄鮭,魚尾像人魚尾巴,古銅魚身蒼白的紅斑,像文藝復興教堂壁畫的斑駁。

看完書研究Yt短片,中國「釣王」鄧剛去紐西蘭三皇島海釣,包船就十二萬人民幣(約五十四萬餘台幣)。深覺本書值回票價。



主線是《后翼棄兵》般、孤獨少女勇闖釣壇的自傳。瑪莉娜八歲時,就跟著熱愛垂釣的媽媽,反覆模仿拋投,動作雖蹩腳,「仍然感覺很好,因為我有在做一些事,而有做總比沒做好」。

爸媽經常大吵,在作者十二歲時離婚,作者跟媽媽走,哥哥跟爸爸留下。兄妹沒談過爸媽的爭吵,「我們也很少花時間聊彼此的感受。動手做事總比討論事情的感覺好。家人心照不宣的箴言很清楚:不要抱怨。不去理會,繼續前進。」「儘管相隔兩地,父母仍然盡力給予我們家庭的延續感,而我感受到父母的愛與支持不曾停止——他們不斷以身作則,還有溫柔的鼓勵,讓我覺得可以找他們商量任何問題,而我的確經常這樣做。」

一次要回老家赴哥哥生日宴,作者睡過頭趕不上,嚇掉半條命,爸爸暴怒的方式是冷冰冰打電話叫她明天再來。她萬念俱灰,知道宴席上爸媽面對外人,只會對此輕描淡寫。看她困境擱淺暴瘦,爸媽一個字也沒問,就替她做了決定:搬回家,沒得商量。

像鮭魚離開河流進入大海,作者十九歲離家去紐西蘭旅遊,在當地結識男友熱戀,便留下打工讀大學。男友的狐群狗黨也常釣魚,作者卻「待在後面懶得動」,身為膚色蒼白的英國女孩,周圍都是黝黑、為戶外而生的衝浪者,她不想讓自己釣技成為男性群體的焦點。其實她十一歲就釣到過兩條鮭魚,卻不敢讓這群沒釣到過的菜鳥知道。男孩成群嬉鬧後,男友奮力搶到釣竿,「回頭看我,確認我是否在那,是否在看他。」作者好愛他全程主導兩人關係的自大自信。

同居後,男友卻被害妄想、疑心她劈腿。作者飽受折磨,長途電話中媽媽的聲音模糊不清,她無法傾訴疑慮,只好加倍為男友犧牲奉獻,指望關係起死回生。直到外人點破男友多過分,她才認清真相,分手回英國療傷。父母送她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是紅寶石戒指,她卻不要,選了兩根釣竿。就像鮭魚返回出生的河流,她荒廢釣技已久,重拾釣魚,覺得釣竿在罵她外行。

為什麼選釣竿?我想,爸媽要送她紅寶石,可能期待她成為別人眼中溫柔嫻淑、值得騎士守護的公主,在求偶競爭中勝出。而釣竿卻要她聆聽感受,自己做種種決定,不能靠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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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是瑪莉娜練習自主的安全網,錯了重來就好。一整天觀察水面,尋找上升的漣漪,偵測岩石落葉下的魚蹤,選擇落點、毛鉤、線結、拋投技巧,選擇模仿飛蠅或水蚤的動態誘魚。感覺釣線上傳來咬鉤的張力,既不能繃太緊把線扯斷,也不能鬆弛令毛鉤滑脫,最重要的是掌握節奏、進入心流全神貫注,令她擺脫失戀傷痛的強迫性思考,將痛苦隔絕在外。

「釣到那條鱒魚不僅感覺像一場勝利,為這辛苦漫長的一天畫上高潮的句點,還讓我回到了十一歲,內心那股瞬間爆發的喜悅與魚兒咬住毛鉤的力道相互呼應。更重要的是,這份喜悅感覺是辛苦掙得的,是對我的嚴謹和精確度的獎勵,是對我慢慢進化的技術和技巧的肯定。」

瑪莉娜描述鮭魚溯游時,常說「為潛伏在前方、龐大未知的危險作好準備」,我想,這就是她全力以赴時的感受。她容易悲觀,犯錯時就會自責慘敗、不可原諒,狠狠折磨自己、鑽牛角尖孤立自己。親密關係的困境沒有答案,只能遁入釣魚逃避。對釣技的自我要求雖仍嚴苛,對她卻是轉換心情放鬆和激勵。釣魚瞬息萬變的龐大運算佔滿了心思,就沒有餘裕再徬徨憂慮、往自己傷口灑鹽。從成就感當中,點滴建立起自信。就這樣從地獄慢慢爬出來,把壞事都變成好事。

瑪莉娜在倫敦當上高薪私人助理,卻只想把釣魚變成全職工作。為考教練執照,寒冬不畏風雪,苦練毛鉤釣。把鄰居養的馬當成學生,練習講解教人釣魚。考場催眠自己把評審當成馬,克服緊張,果然一次考上。無心插柳成為釣魚網紅,更克服性別歧視,從無到有創辦釣魚學校,在男人世界站穩腳跟,昂首闊步。

而這只是考驗的開始。

維吉尼亞.吳爾芙在《自己的房間》中描述垂釣說「思想已經把釣線放到了溪流中,在水草和倒影間搖擺,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任由水流浮沉。直到那輕輕的拉扯,一個想法突然聚集在釣線末端」,讀本書就像那恍然大悟的垂釣。面對未知風險,容易緊張、完美主義的讀者,在瑪莉娜情感洋溢的成長回顧中,對自己的人生必有所悟。了解自己,未必能成為更好的人,但一定會更喜歡自己。




作者簡介

基隆人。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人、《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輯、《明日報》主編、《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全職寫作。曾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有長篇小說《愛比死更冷》;圖文書《帽田雪人》;散文《吃喝玩樂最善良》,亦參與《字母會 I 無人稱》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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