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專欄｜喝茶與讀書】11.高山烏龍茶——讀木下諄一《日本人的台灣美味》幽默與溫情

《日本人的台灣美味》是木下諄一的最新散文集，作者是來臺工作定居多年的日本人，許多文章從回憶切入，時間軸的跨度，幾乎可以用大半輩子來形容，亦不為過。

依隨食物而產生的生活大小事，帶著感情，歷經數年、甚至是數十年也忘不了的那些片段，留在腦海中，在某個時刻忽然被勾起，歷歷在目。——〈自序〉

過往，我在茶館工作時，若遇上日本黃金週，常有大量日本觀光客，湧入茶館體驗喝茶，且非常有效率地在一個小時內結束品茶行程，一併買好伴手禮，隨即趕往下個景點。

每次接待日本客人，館內都會推薦高山烏龍茶，因爲普遍的日本客人，最常詢問的就是高山烏龍茶。於是，讀著這本書，我不假思索就拿出了阿里山烏龍茶，喝著搭配。

日本人的台灣美味

開頭不久，作者便展現驚人的交際手腕，即便只是親切而高超的話語。譬如，為了爭取居留時間，作者以學生身份去語言中心上課，結果，竟將「語言課程」，巧妙轉成「說故事課」。

作者看似簡單地問了句：「老師，能不能說說您在北京的故事？」不僅如此，還一再靈活地表現喜歡聽故事的模樣，繼續追問老師：「那，之後怎樣呢？」

直到學期結束，作者疊加食物的記憶，以跟老師聚餐的反應收尾，難得窺見作者不形於色的情感與情緒。食物亦成了歷史的開關之一。

「這一秒，不曉得為什麼，我第一次感到悵然。從明天起，再也沒有機會聽到老師講述他用一生寫下的故事。」——〈牛肉餡餅〉

我透過作者的五感，重新認識自己熟悉的食物，這本散文集儼然「點菜單」。不一樣的是，每道菜色附註的是作者的人生故事。

能從臺灣讀者根深蒂固的味覺記憶中，突變出嶄新的滋味，是因為作者迷人的「心理狀態」，尤其是面對人事物的「反應」，特別不一樣。

像這樣把日本人的行為當作笑柄的事，遇過不止一次，只是從中領悟到原來以台灣人的角度認為這樣的舉動很滑稽。——〈烤香腸〉

有趣的是，在作者開發味蕾與嗅覺的同時，他也毫不做作地傳達了，即使一起吃喝「相同飲食」的人，依舊擁有不同的心境轉折。

譬如，要對一件事、一句話「認真看待」到什麼地步；不論是製片廠徹夜工作到天亮後，吃到的早餐蛋餅；或是萍水相逢遇到的歐巴桑邀請作客。

作者同時作為文中角色，清楚地以文字傳達內心的獨語與思考脈絡，包含為何會如此地回應及感受。

大夢初醒。要是沒有吃這一口，涼圓在我心中的形象便可以永遠美麗下去。如今取而代之的是近似懊悔的心情。——〈涼圓〉

作者的幽默與溫情，有時會讓我想停下來，靜靜地喝上一杯烏龍茶。

對我而言，烏龍茶有一點非常耐人尋味，當茶葉沒有完整舒張，很難判斷到底葉片有多大。

有時候，可能是葉片極大，但薄，可以被揉得非常緊，看似小巧，直到泡開來，才發現全部打開的茶葉都快滿出壺身之外。

這本書也是，初以為好讀，但好讀之外深藏的情感後座力，會讓我忍不住停下，轉去喝茶。

向我推薦親子丼的那位旅館經理，日文流利，溝通完全無礙，但他的用詞、他的語調、他說話的表情，藏有一絲絲不同於日本人的差異。——〈台式日本料理〉

作者所寫的臺灣生活，皆是日常可見的飲食風景。然而，很快就會發現，以為大寫食物的，其實在大寫人物，包含作者經歷來臺多年，所見所聞的社會變遷與差異；或是同桌飲食的家人、新朋舊友、店內掌廚送餐的人物快照。

這種做生意的態度，老實說我看不慣；直到有一天，我試著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她們對客人不會刻意討好，也不會無理順從，把「做自己」三個字澈底實踐，那模樣真帥。——〈水煮花生〉

高山烏龍茶隨著沖泡次數，逐漸張開的茶葉狀態，提供主泡者參考、自行評估，接下來的沖泡方式，需要如何調整。

球狀的高山烏龍茶，其實非常耐泡，且容錯率高，是一款充滿「包容性」的茶品。一如這本散文集，其實有非常多時空的回憶，濃縮在飲食裡。

就像一片烏龍茶要製成球狀，所需的揉捻力道與次數超乎想像，過程中有珍貴的微量物質流失，但也刺激其他的物質變化產生。

作者的飲食回憶被時空揉捻、封印，直到書寫出來，彷彿逐漸釋放茶湯的過程，才得到完整的滋味。

會有這樣的反應很自然。在當時的日本，豆漿不是普遍的飲料，在市面上算是罕見。像我自己，是來台灣以後，才知道有豆漿的存在。——〈永和豆漿〉

茶葉是當年，茶湯是如今，茶葉與茶湯一同在茶壺中交會，品飲者猶如讀者，也許能從作者分享的故事中，得到認真吃飯，踏實生活的勇氣。如作者寫道：「從那杯再平常不過的豆漿中得到難以言喻的神奇能量」。

每看完一篇，就像從餐廳或攤子忽然被拉離座位，軋然而止的餘韻，也誘使人掙扎著，是否要續攤（往下一篇再讀），餘韻般地徘徊在腦中。

我讀讀停停，第一次遇上還沒讀完，但是茶已經泡得差不多，必須換茶的狀況，最後我決定停下。等到下次再讀的時候，繼續泡阿里山烏龍茶來搭配。

「這個，是吃皮嗎？」雞的腳有肉嗎？我懷疑。難道是吃皮？恐怕是。——〈雞腳〉

沒想到，這本散文集每次重讀，都很難一次讀完，且逼得必須放下書本與茶杯的我，起身去找尋剛剛看到的臺灣美食，算是情感後座力之外附加的魔力。

「雞腳是個神奇奧妙的食物——味道算不上頂好，亦不能止飢，怎會有如此強大的魔力讓人懷念再三呢？」——〈雞腳〉

過往遇到日本客人常常傾向選擇球狀烏龍茶作為伴手禮的原因之一，是外型緊縮得小巧可愛，但重量卻比條索狀的茶款來得更有份量；因其抽真空，故不怕壓壞，非常堅硬也方便堆疊，一次就能滿足大量的伴手禮需求。

「要是我們日本人能夠將這套吃法學起來，則在某種程度上，象徵自己更融入台灣生活，一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油然而生。」——〈瓜子〉

《日本人的台灣美味》就像市面上所有球狀的烏龍茶一樣，外型看似日常熟悉，若非親自沖泡品飲，無法確認真實的滋味究竟如何。不僅如此，存在飲食中的記憶，著實利於穿越時空地運輸。

一般來說，高山茶被定義為「高山」的海拔高度，至少是一千公尺以上。假如，對於臺灣的「高山」環境與氣候變化，有接觸或經驗的話，就會知道「高山」的環境對於茶樹的生長來說，其實是充滿嚴苛的挑戰與條件限制。

認識所謂的「高山茶」，不一定是「愈高就愈好」。高山茶的驚人價格，有時是由於人力成本、運輸成本，比郊山或平地的茶園負擔更大。也因為海拔高、氣溫低，致使茶樹休眠或生長緩慢，導致產量少或不穩定，都是影響價格波動的因素。

即使如此，熟悉或深愛高山茶的茶客們，依然會為其驚人花香與氣韻所著迷。

高山茶為人所知的花香與氣韻，除了產地或區域（山頭），球狀的外觀也是其中一項重要因素。球狀烏龍茶需藉由機器團揉，重複多次，直到茶葉外型緊結成球狀；更利於包裝、存放及運輸。且在沖泡過程中，藉由球狀茶葉的舒張過程，感受如登頂與下山的茶湯滋味曲線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