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哀傷的人會寫出什麼樣子的詩來?經營網路書店「昨日書店」的店長、詩人林佑霖在第一本詩集《哀仔》的後記裡寫下:「我總感到哀傷與同情,所以寫詩,對所有我經歷的事物,對經歷這些事物的我,我同樣感到哀。」哀是這本詩集的主基調,但卻不是全部的樣子——生於1995年的林佑霖是千禧世代詩人中的抒情能手,也能把日常性的語言琢磨出深刻的機鋒。此外,詩集《哀仔》的書封也是少見不以抽象元素為主題,而是畫了一個在白雪紛飛的冬天中閉目,裹著圍巾的少年。
詩集在分輯上的結構也相當完整。輯一「波紋窗」以精緻而轉化了西方詩歌的語言體裁,鑲嵌了時間的向度;輯二「哀仔」從當代青年的困境出發,從職業、理想、個人為中心向外輻射,企圖展現出不同的心靈圖景,以懷揣著希望的「哀」而不傷作為主軸,串起青年世代的生命史;輯三「押花的生長」展現了詩人豐沛而幽婉的抒情性;輯四「室內寫生」的組詩虛構系列則能夠看出詩人已屆成熟的詩藝。作為詩人的首部詩集,林佑霖充分展現出相當精湛的語言,詩集《哀仔》亦入圍2024臺灣文學金典獎,獲得文壇高度好評。
▌「一隻被哀到低處的幼仔」
儘管多次被誤認成「衰仔」或不解書名的由來,但整本詩集的意圖其實讀起來相當坦率而明亮——它折射了一種千禧世代的「哀」作為主軸,真切地反映了一代文藝青年的追求與哀愁。尤其在輯二所收錄的組詩〈像我這樣的待業男子〉、〈像我這樣的通識課學生〉中屢屢顯見詩人生活的真實剖面。所謂「哀」是由於面對外在嚴苛的現實條件,只能轉向內心世界的發展所產生的情感,心靈與現實難以彌合所產生的「哀」。然而即使面對看似毫無希望可言的社會,仍然找尋理想得以生存的縫隙的不熄滅的心靈之火,使「哀」得以不傷,每一個「哀仔」得以存活與前行:
沒有專業證照,多益只有兩百八十分
比起英文,更想學習鳥的叫聲
中文能力精通,不,尚可而已
中打速度沒計算過,寫詩一分鐘
可以寫半行。其他專業技能只有一小格
剛好可以容得下兩個字:活著
一件事情做久了,不喜歡也能上手 ——〈像我這樣的待業男子〉
在此,敘事者發出的不是一種大起大落,手刀果決的聲音,林佑霖的抒情方式節制而不自溺,但反手也充滿金句。詩人整體詩型的視覺結構相對整齊,分行斷句的層次也保留了口語化的韻味。乍看被歸類在「厭世詩」一脈的創作,但林佑霖所承襲的國外詩歌養分,例如卡瓦菲斯、阿赫瑪托娃等人的刺激,又帶給他另一種層次的變化:
以舊的身體重新面對世界。新的一日
當陽光奪回白晝的名字,被褫奪的星
掛回天空,誰看見了嗎?
赤足的腳,月亮膝蓋,夢的殘渣
一盞醒了又寐去的街燈
在無所事事的十月
我還必要你 ——〈我還必要你〉
▌虛構:一種回音
影響林佑霖頗深的希臘詩人卡瓦菲斯在《當你前往伊薩卡》中描寫了許多虛構史詩的題材,靈巧地出入於神話、歷史和現實之間。林佑霖在輯四「虛構」系列中也開啟了初步的嘗試。這系列的「虛構」組詩涵蓋了季節(大風雪)、空間(地圖、房間)、造物(指節、船身)等不同的主題。在一種意識的置換中,不同於輯二的口語化與高度易讀性,輯四的組詩嘗試更像是回返詩人自身,透過一系列的虛構,去抵達各種未知的路徑。同時也藉著虛構,來重新「真實」的定位此刻:
一場虛構的大風雪
過境我們一如往常的生活
試著在雪融之前
下一場虛構的大風雪之前
成為彼此
最靠近春天的地方 ——〈虛構:大風雪〉
赤足走過滾燙的沙雕
心懷盼望,用不同的符號呼喊
花的名姓,一朵虛構的複形的花
開在浪潮將抵之岸
成為此處的名字 ——〈虛構:花〉
物換星移,季節變遷,林佑霖筆下的虛構物展開了一連串的冒險故事,最終在詩人精心經營的感官意象中紛紛點石成金,擁有自己的名字,也擁有彼此照料的歸處。在林佑霖展現的抒情性之中,相當重視一種「我們」的連結。意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關係。回歸詩歌的領地中,最後敘事者給出了判斷:「船身半透明的倒影中/辯證沒有解答的提問/都是答案。」詩彷彿也像是那艘半透明的船身。那些始終難以解答,關於時代或虛構的大哉問,在詩人反覆辯證的過程之中,其實已經就是泛起漣漪的,關於愛的回音。
回音的共振,也是一種詩歌史的延伸與致敬。一如林佑霖給予這本書的祝福與自我期許:但願他的旅途漫長,充滿冒險,充滿發現。
作者簡介
延伸閱讀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