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如專欄｜玩真的】受到這碗胡椒豬雜湯的召喚，我住在曼谷中國城

當確定了重返曼谷的機票，通勤時總滑著訂房網站，鎖定五星級高樓層飯店，而且要有漂亮游泳池，房間落地窗最好還可以鳥瞰空鐵BTS來來去去。想像躺在舒適的大床上即可欣賞城市天際線，頭窩在枕頭堆裡但眼角可瞥見夕陽如蛋黃慢慢沉入車流、接著夜景像繁星般湧現。出發前一個禮拜，我都是這麼堅定地認為我的曼谷旅店假期情境，房間也訂好，但就在信用卡提醒翌日零時要扣旅館錢時，念頭轉了。

我突然懷念起曼谷老城區尤其耀華力路（Yaowarat）胡椒豬雜湯的滋味、想念「陳億粿條」、好想好想吃粿條店斜對面那間店面很窄但裡頭很寬的潮州滷鵝還有鵝血……這些湧出的味道讓我無視於文湖線晚上七點車廂越來越擠的人潮，放任思念馳騁，想著自己幾天後就可以坐在石龍軍路（Charoen krung）大華銀行招牌對面的窄巷吃碗排骨粥，還要去吃考山路附近便利商店外那攤會賣到凌晨的豬肉丸子粥，那攤總把粥熬到恰到好處不會過爛而軟癱，上桌前會打入半熟蛋、鋪上薑絲，我再配著小拇指大小的油條一起吃。

在擁擠的文湖線車廂裡，我的肚子超級餓，要趕緊去曼谷這些攤子走一輪才能得到拯救，瞬間曼谷人氣購物中心、創意無限的夜市、BTS 沿線的城市風景都失去光彩，甚至我的五星級飯店似乎也不是必須。我的曼谷時光只想賴在老城區，尤其是中國城吃吃喝喝。

下了捷運，直奔回家，沒心思吃晚餐（只想吃曼谷那些黯然銷魂攤），立刻上訂房網查中國城周邊的住宿。去曼谷超過十次，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要去住中國城。點開可以訂的旅店，有的太陳舊、有的中國風濃烈到我抗拒入住（應該是針對歐美旅人對中國的想像）、有新的大飯店可是便宜的房間沒窗戶。滑來滑去看不到什麼好貨色，只好開始看幾間評價好的青年旅社。意外察覺這一區的青年旅社有幾間質感極佳，其中一間青年旅社頂樓套房竟然有私人的小陽台，而且就在耀華力路的後巷，許多旅人的評價都寫「鬧中取靜」，掃除我對噪音的疑慮。火速地連訂了四晚，心裡異常踏實。

五天後的夜晚，我站在五樓樓頂陽台喝著自調的泰國蘭姆酒加可樂，雖然沒辦法看到夕陽，也無法看到大曼谷夜景，卻可以看到左前方的佛塔閃著金光，往右前方探出頭，可以看到唐人街的霓虹燈。半夜一點，小巷子很安靜，只聽得到我攪動酒杯冰塊的聲音。雖是開始變熱的四月初，可是夜晚從河邊襲來的風涼爽宜人，在陽台坐久了竟有些涼意。我索性把房間的窗戶都打開，關掉冷氣（在曼谷第一次過沒有冷氣的生活），就這樣吹著曼谷的風、安穩的睡了一覺。

以琴酒兌泰國氣泡水（氣超足），我的小陽台自成小酒吧。（攝影／黃麗如）

入夜的曼谷中國城有一種俗麗的美感。（攝影／黃麗如）

醒來，鑽小巷子出去就是「陳億粿條」，可以吃碗胡椒味極重、豬肝豬腰豬腸豬血處理得乾乾淨淨的豬雜湯當早餐（明明青年旅社有提供早餐）。早上的「陳億粿條」沒有入夜後的排隊人潮，用餐情境愜意。吃完早餐，便過馬路到對面的菜市場，到「源順號」買胡椒粉、五香粉幫家裡的廚房補貨。穿出市場就是地鐵站 Wat Mangkron，從這裡就可以四通八達靠捷運探索城市，況且地鐵（MRT）價格比空鐵（BTS）便宜許多，還可以用 VISA 卡直接刷卡進站、免排隊買票。

沒料到的是，自從住進中國城的這間小旅館後，我懶得搭地鐵去曼谷其他區域走逛，Siam 購物中心的時尚風景、Iconsiam 暹羅天地的城市新氣象都與我無關。我鎮日沉浸在老城區走來走去的散步時光。有時候會往像極了台北五分埔的三聘市場（Sampeng Lane Market）方向去，看到大馬路左轉就可以走到河邊，隨意地搭上交通船，任昭披耶河的水道帶我觀看這個城市的風景。就這樣朝北搭到最後一站，再朝南坐回來，馬達船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成一顆顆的彩虹水珠、飛灑於城市天際線。常晃到傍晚下船，再隨意鑽到電線拉拉扯扯自成風景的巷弄，自以為走進「花樣年華」的場景，夕陽餘暉映在斑駁卻很有姿態的樓面、一點也不過時的花窗與鐵門。當曼谷的購物中心一棟一棟的蓋，時尚設計喊得震天作響，這個城市最開始發展的地方依然自成一個時空，讓我著迷的時空。

（左）路過曼谷的粥攤，我會點一碗加蛋的豬肉粥，各有各的風味；（右）曼谷老城區牽扯不斷的電線自有一番風景。（攝影／黃麗如）

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走逛曼谷老城區，看攤看樓看人。（攝影／黃麗如）

每天都要走到河岸看個日落結束白天的行程。（攝影／黃麗如）

下午五點過後，耀華力路上的路邊攤就擺設完成，接著路邊烤魷魚、烤大蝦、烤肉串、麵攤、豬腳飯、顏色鮮豔的甜點和冰品攤開始喧鬧到半夜。青年旅館的店長知道我不喜歡熱鬧，他推薦我可以散步到娜娜巷（soi Nana），他說：「那邊有幾間安靜的酒吧，應該適合你。」從住所走到娜娜巷不用十分鐘，短短的路程所走過的是中國城靜謐的街區，曾被 Netflix《午夜亞洲：曼谷》拍攝的酒吧 Asia Today 就在小巷內，近期它還被選為「亞洲50大酒吧」。名氣雖大，但週四晚上的客人只有我和另一個俄羅斯人，服務人員有四位，就這樣六個人狂聊到十一點，直到有另外四個客人上門我們才結束酒攤。酒酣耳熱，從小巷子的另一頭走出去，穿過另一家酒吧 Tep Bar 的門口，流瀉出現場演奏的傳統音樂。在門口稍站一會兒、聽著質樸的旋律，再跟著夜晚涼風晃回我的小旅館，爬上又窄又陡的樓梯到五樓，如同昨夜，繼續在小陽台望著佛塔吹著風發著呆。

Asia Today酒吧一款標榜以泰國各地蜂蜜做成的調酒。（攝影／黃麗如）

是啊，曼谷很熱，可是這回我吹了好多自然風。在中國城、在老城的巷弄、在青年旅社，在我過去沒想過會多花時間停留的地方。曾經我追著這個城市的潮與新，但多年不見，緊緊拉回我的是胡椒豬雜湯、是清爽有味的米粉湯，是老城區鑽來鑽去總有新發現的巷子，而我也住在其中的一個巷子裡。

就是這碗有著豬腰、燒肉、豬肝、瘦肉、豬血的胡椒豬雜湯，召喚我住在中國城。（攝影／黃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