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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樹洞|來函照登】家人這種病—努力不被拉下去已是最厲害的能力/周慕姿心理師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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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讀者云的投稿


我是誰?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在追求什麼?

從小時候,我就是在一個不被愛、意外之下懷胎的孩子,那時候的媽媽還年輕,愛上了大七歲的爸爸,年幼被寵慣的老么又是家中小孩唯一的女生,母親從沒準備好當個「母親」。

父母吵架吵很兇,原本打算姊姊兩歲多就要離婚的他們,突然有了我。(我跟姊姊差了三歲)父親那邊的家庭是傳統農家,父親又剛好是長子,背負很大的責任,阿公一直很希望長子生長孫,所以我那時候超音波照出來竟然是位男生,毅然決然地被叮囑必須生下我。

我不清楚後來母親後期是否知道我是女生了,可是即便到了現在長大,母親還是會跟我說:「妳知道嗎?妳出生時是個女生,你阿公氣到直接當場從醫院走掉欸!」但我羨慕的是,至少姊姊出生時還有經歷過父母短暫恩愛的時刻。從我出生之後到我三歲,父母正式離婚。

在上小一之前,其實我記憶很模糊,我只知道還小的時候是父親帶,他是個嚴父,對我們的成績很要求,沒達到就是各種打罵,用水管打、棍子打、皮帶打、賞巴掌,因為父親生意失敗,開始酗酒、失志,幾乎每天都會打我跟姊姊,甚至幼稚園時,我記得有位社工來找我們,因為看著我們身上各種傷痕,她問我們是否被家暴?我只記得我很害怕的跟她說:「妳會跟我爸爸說嗎?」類似的話,她表達她並不會說,結果晚上父親回到家,就是衝過來把我壓在牆上,用拳頭狠狠揍了我肚子,並且說下次再敢告密的話,會再揍我。

其實童年記憶真的很模糊,可是深刻的都很片段。
但長大後聽親戚說,小時候快被打死的次數蠻多的。

後來父親無法再帶我們,我們一下跟著姑姑,一下跟著嬸嬸,不斷搬家、轉學,其實我也記不得我換過幾間學校了。

到了小一下學期,大概是我的救贖吧!我們後來搬到媽媽所在的縣市,其實我很感謝的是我外公外婆,若沒有他們,我無法想像我的童年會怎麼過,也不知道原來被愛被關懷是如此珍貴。

我跟姊姊算外公外婆帶大的,小時候媽媽做過咖啡廳、公司員工,但到了後來,她漸漸日夜顛倒,我們上學她正下班要回家睡覺,我們放學回來她剛好要出去工作,那時候的我不懂,只知道媽媽每天都打扮得很漂亮,時常身上會有酒味、煙味,看起來很勞累。

我跟姊姊與媽媽其實都不熟,記憶中不太會講話,甚至好像也沒有擁抱過吧(如果嬰兒時期不算的話),關係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到了長大才知道原來媽媽的工作是八大呀!但我從不覺得這有什麼,因為那是她的選擇,只要她想好就好了。即便年幼的我曾很渴望愛我的父母親,但愈長大也愈忽略了,畢竟渴望也無法改變。

我很感謝我一路以來遇到很多恩師好友,在我國中時,遇到了很好的老師,我功課都在前十,甚至國二都在前三,但國二的那個寒假,我爸過世了。理由是肺癌,那天正要去寒假補習班的路上,姑姑突然打電話來說:「你爸爸過世了,趕快回來!」

姊姊升高中之後交了男友,就住在她男友的家裡了,我趕緊過去她男友家裡,跟姊姊說這件事,我記得那時候姊姊正在睡覺,大概整理之後我們趕去父親所在的城市。路上姊姊跟我說:「我剛剛睡覺做了夢,夢到你爸,我就有股不好的預感。」沒想到還真的就發生了呢。

回去的時候現在被封鎖,雖然是生病致死,但警察還是要走個流程,地上我看到一大攤的血跡,才知道原來父親吐血而亡,雖然最大的原因是他飲酒過度、又抽菸吃檳榔。(父親在小時候生意失敗之後,就一蹶不振,做過短暫小吃攤,但沒多久就收掉了,每天就是在家喝酒,高粱58當水在喝,送過勒戒所,出來還是恢復原樣)

其實我不是太愛回去阿公那邊,覺得那有許多不好的回憶,只有過年會回去,但看到的也是酗酒發瘋的老爸而已。沒想到國二在春節前回去竟是父親的喪禮。我其實不恨他,即便親朋好友總是勸我跟姊姊放下吧!不要恨你爸!但我只想說,其實我不恨他,也不怪他。

一看到父親躺在冰櫃,怪的是我不難過,應該說,我並沒有哭,直到守喪過後,出殯的時候,我都沒哭,我一直在想是否是我太冷血,好像表現得有點理智?大家說要哭喪的時候,我只是語帶哭喊,但卻沒有任何眼淚。

一切圓滿結束時,我回到外公外婆家,半夜待在只有我自己的房間,我哭了,躲在棉被裡沒有太大聲的哭,只記得我不斷啜泣,哭了好久好久,怎麼睡著的也不知道。

高中我進了比較嚴厲的私校,會晚自習到晚上九點的那種,從原本國中成績很好的我,在高中成績不是非常理想,壓力一度都很大,而某天的到來正式又一次把我擊潰。

那天手機收到母親的短信,內容大概是她覺得她沒做好母親的角色,對我跟姊姊很虧欠,她來世再報答我們。看起來很明顯就是一封遺書,姊姊那時人在別縣市念大學,母親又是一個人在外居住,半夜的我很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姊姊趕緊請他朋友載我去母親的租屋處,可是我對她住址印象有點模糊,所以我們去了附近的警察局,剛好遇到母親上班的同事,他們同樣收到了類似遺書的訊息,警察趕緊帶我們過去,甚至請了消防隊破門。

吞藥、割腕,母親毫無意識地躺在租屋處床上,救護車把她用擔架扛下去,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在救護車裡,後面跟著警車,寒冷的天氣,彷彿回到了失去父親的季節。

幸好,經過洗胃,母親救回了性命,那時候我才又意識到,其實我還是很需要父母的愛,即便對他們再生疏,可是對於他們的離開,我還是會害怕。

我守在醫院一整夜,照顧母親,而護理師來登記資料時,跟我說我好像才是母親,照顧著小孩,我不意外,其實雖然我是最小的,可是媽媽、姊姊好像都是心理上很幼稚的,我反而會兇她們。等到了早上外婆趕來醫院照顧媽媽,我向學校請了一天的假,隔天又如往常的上學,但不一樣的是,我完全沒心思在課業上了,偏偏學校又有監獄之稱,我的成績一蕩谷底,連班導都覺得我不對勁,也去學校諮商了好幾次。那時候的我對自己真的很失望,最後也沒考上國立學校好科系。

母親因為欠債,承受不了壓力所以想自殺,曾經想是否我不該唸書了,直接輟學去工作吧?但姊姊勸我不要,她覺得我是會唸書的,為什麼要放棄?

我其實國中開始就對心理、療癒等等很感興趣,可是我們大學分數並沒有可以上心理科系,所以我大學都是去旁聽、選修心理相關的科系,大四接觸了塔羅牌,認識了許多心靈導師,我其實覺得儘管以前的生活再怎麼糟,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偶爾有不幸運的事,但通通都化解了。

沒有父母可以依靠、沒有後援,求學時多靠的是獎助學金、獎學金、打工的錢,雖然覺得這樣很累,但也蠻充實的,可是偶爾還是會很羨慕那些不需要煩惱經濟的家庭。

其實在大學就想規劃考心理諮商所,因為那並不需要是心理系才能考,外科系也是可以考的,可是在大三時,其實多方比較之後,例如研究所基本要唸三年,全實習幾乎是沒有錢的,我想想我並沒有這樣的資本,而我也沒辦法停止打工,我被前方的現實困住了,就放棄準備了,也許有別的出路,但我還是停住了。

我那時候是想,等我出社會有賺錢了,不會有太多經濟煩惱,我再回去考慮是否可以考,但其實我想考也是不一定可以考上,因為學長姐的例子,其實重考的案例也很多,我並不是天資很聰穎的人,所以我其實對自己信心也不大。

我對心理、療癒、靈性等等都很有興趣,也有學習、研究,可是找工作卻還是很受困,因為在台灣其實文組出路起薪並不是很高,甚至我還不是法商,其實薪水真的很低,有時候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做什麼都做不好,工作也不一定是自己喜歡的,想做的卻不知道從哪找?

只知道自己喜歡文字、喜歡音樂,可是卻沒有一個可以拿得出口的技能,身為社會新鮮人的我,對於未來方向真的好迷茫,想學什麼可是受限於錢。

但還是必須說,我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至少我覺得沒有太多痛苦難受,跟母親關係也漸漸變好,想要的東西其實努力點都可以擁有,遇到了很多的貴人,所以,感謝這個樹洞可以讓我抒發,也希望每個人心中都能找尋到安定的所在,心之所向。

抱歉文有些長。


(圖/周慕姿提供)(圖/周慕姿提供)

來自周慕姿心理師的回覆

云你好:

讀著你的故事,我的心一直揪著。在你的平鋪直敘中,那些文字化成的畫面,連只憑想像的我都覺得難以承受,何況你身在其中,而且那時候的你那麼小,卻需要經歷這一切。我想先給你一個抱抱,你好努力,才有辦法在這樣不停崩塌的世界中,勉力維持自己、讓自己不要跟著崩毀,這真的是一件好難的事,而你如此努力地做到。

這真的好不容易。

在父母都沒有準備好當父母、甚至你的出生都不見得是他們的期待時(我好難想像如果我是你,聽到母親這麼說、又被父親如此對待時的感受),你不但努力生活、努力做好自己,還努力地照顧身邊的人;你試著理解他們的困難、珍惜其他人願意給你的援手與愛,並且試著奉獻你的力量,讓你身邊墜落的人,可以被接住。

「我知道我需要愛,或許你們沒有能力愛我,那我先愛著你們,會不會我們之間就有機會不一樣?」

我在猜,善良的你或許心中一直有著這樣的期待,所以當你的媽媽墜落時,你捨不得放下她,所以你用盡全力支撐她,努力讓她不要掉下去,成為你最重要的事。

只是,對一個大人來說,要去支撐另一個人的生命已經極為困難,更何況是一個孩子?於是,你犧牲了自己的未來,努力撐著媽媽,這是你的愛、你的奉獻與你的善良;或許不習慣求助的你沒有發現,其實你已經做了許多同年紀孩子做不到的事、扛了同年紀孩子不需扛的責任。

或許一直撐著的你沒有發現,扛著另一個人的生命是非常沈重、不容易的。所以你才會誤會,以為當你做不到撐著媽媽又把自己過好、考上好學校,是因為你能力不足;但實際上,你扛下了對任何人來說都好困難的責任,為了媽媽、為了愛,你寧願放棄你自己的未來。

那不是你沒有能力,是當時的壓力真的太大,任何人都會被壓垮;而你的愛,讓你選擇了媽媽。

我好難想像,如果我是你,我是否能像你一樣撐得下去?

或許,很多時候,你曉得你只能靠自己,所以即使知道不能依靠父母、沒有很多選擇,你還是好努力,只是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力不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可是,我想告訴你:

能在這樣的環境中,努力不被拉下去、奮力地往前進,這些堅定、勇氣、韌性、不被環境打倒、以及還願意愛的能力,已經是非常非常厲害的。而如你所說的,身邊有許多貴人、有願意幫助你的人,我想,他們願意幫你,相信也是看到了你的這些珍貴特質,讓他們也想要拉你一把。

因為他們愛你,愛這樣的你。

只是,在你習慣把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照顧或幫忙家人的同時,你必然會在自己身上花費較少的力氣,而當你沒辦法達到自己的目標時,就不是因為你能力不足,而是可能沒有機會,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自己想要的目標上。

也許,辛苦的環境、需要靠自己的生活方式,讓你沒有太多的餘裕,可以探索自己的夢想、想要的事物。

所以你知道嗎?這真的不是你的問題,在如此難熬的環境中,你已經是一棵挺著腰、可以為著自己驕傲的小草。

所以,我想跟你說:

可能有許多糟糕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但是,你的美好與光芒,是無法掩蓋的。如果你願意相信自己,給自己多一點的肯定與愛,除了照顧別人之外,也要記得照顧自己的需求與感受,思考自己想要的未來生活,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你想要的方向,達成你的目標,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過著你想要的生活。

要記得:

你的好,值得你想要的好生活、好未來。

我也衷心地期盼、祝福著你。

周慕姿心理師推薦的五本書
當我們沒有機會在童年時培養「愛自己的能力」,或許我們有機會在長大後給自己「愛自己的勇氣」。

療癒自己,從看見傷開始。
當我們接收過多創傷資訊、或是生活與工作中正是照顧他人創傷的人,很容易忽略自己的耐受度,照顧別人,也不忘照顧自己的內心。
當我們在極為艱困的環境中,我們要如何面對、接受這個情況,甚至接納經歷過這樣艱困環境的自己?作者的經驗分享,或許能讓我們重新相信:

再困難的環境中,我們都能讓自己有選擇。
重新理解自己現在的困難,或許與過往的創傷有關。重新理解自己的過往如何影響自己,重新療癒、讓自己的未來有其他選擇與可能。
在許多傷當中,要選擇愛、還願意相信愛、相信自己是被愛,是困難的。

但是,「把傷害還給過去,把力量還給自己」,我很喜歡書裡的這句話,願你我能從書中的故事,慢慢療傷,找回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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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諮商心理師。政大新聞系、政大廣電所、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心理與諮商所畢業。目前為心曦心理諮商所所長,微煦心靈診所兼任心理師、風傳媒專欄作家、書籍作者、多個電視節目專家群……等。私底下則是歌德金屬樂團「Crescent Lament 恆月三途」主唱。從傳播到心理諮商、心理師到金屬樂團主唱,不管在哪裡,都是個「非典型」角色。認為「接納自己,獲得自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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