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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大作家X中一中女中聯合文學獎】散文首獎: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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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青春博客來與中一中女中聯合文學獎合作,節錄刊登優秀作品。本獎由臺中一中青刊社和臺中女中編輯社共同舉辦,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為兩校學生提供相互競爭以及切磋文藝的平台,是中部目前歷史最悠久的文學獎,目前文類有新詩、散文、小說和極短。


青春大作家 ╳ 中一中女中聯合文學獎 ╳ 散文首獎


 

  

我,她們

文/台中女中  吳佩珍



  午餐不應該只吃冰淇淋的,原本絞得緊緊的胃現在又蒙上了一層霜。

  台北的公車不知道為什麼透出一股老舊的氣息,灰色調、擁擠,以及窗外缺乏陽光的風景。一路顛簸,車上的乘客像是隨著外頭街道漸稀的人煙般逐漸消失。

  我們家有這麼偏僻嗎?我低頭思忖著,直到二姐開口說話。

  「等一下會在政大那一站轉車,搭上山,然後就到了。」

  「好。」

  實際情況並不像聽起來的那般迅速。在政大站發現公車還要等好一陣子,兩人就默默地走進公車站旁的便利商店。店內很狹窄,看得出來為了在僅有的空間內塞入一大堆櫃子用了很奇怪的方式去排列。盯著架上的碳酸飲料,我忍不住拿了一瓶百事可樂,一如往常的選擇。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喝水?」 二姐盯著我手上的百事。

  我乾笑了幾聲,說對。

  「看得出來。」

  話題就此終結。剩下的時間,我握著一瓶瓶身凝結水珠的百事可樂,雙眼漫無目的地的在公車時刻表上游移。四分鐘,三分鐘,即將到站,全票上車。我有點心疼地看著面板上顯示的悠遊卡餘額,好不習慣搭公車需要錢。好懷念台中的公車。

  車上空蕩蕩的,除了我和二姐以外,只有一位阿嬤拄著傘,提著裝滿水果的塑膠袋,靜靜地坐在博愛座上。山路蜿蜒,老舊的小公車慢吞吞地爬著緩坡,被烏雲蔽住的日光朦朧地在台北的灰色天空暈開來。

  一路上都盯著窗外的天空發呆,回過神時公車早已爬上山腰,公寓樓房滿佈的景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低矮的林木。稀稀疏疏的幾棟樓偶爾從窗外閃過,大抵是山野的天空更開闊,抑或是城區的樓房過於老舊,矗立在山上的公寓高度比城區的高了一些。所有建築都混了一點淡淡的薑黃色,坐在行駛中的公車上,即使用力地瞇起眼睛、使勁地瞧,也很難區別這些陌生的建築物。這些都不是目的地嗎?每當公車又駛過一棟公寓,我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台北的家,還剩下一點印象。一棟不知道有幾層樓高的公寓,因為我從來沒有去到二樓以上的樓層,也從來沒有抬頭看過大致高度。公寓外面的前庭,記憶裡總是保持完美的空曠,地板鋪著手掌大小的米白色正方形磁磚,最普通也隨處可見的那種,因為天氣因素而長年泛著濕氣。空氣也總是濕漉漉的。窗戶外頭的天空總是覆著一層灰暗厚重的雲,台北獨有的陰冷潮濕在記憶裡尤其深刻。而家就不同了,記憶中的家燈光明亮,物品擺放有些凌亂,亂得特別親切,也許是因為從底部挖出的、最悠久的回憶總是有一股親切感。

 

  當那棟回憶裡的公寓真正映入眼簾時,忽覺虛幻不真實。

  明明記憶中這裡寬闊、巨大,現在看來卻差的遠了。或許是長高了三十公分後再回來的緣故,抑或是如今不再害怕得蜷縮成一團、躲在自己的角落看世界的緣故。

  二姐似乎急著回家,逕自向公寓門口快步走去。無法多作停留,我匆忙跟上。

 

  對講機傳來模糊的聲音。

  「在樓下了,對。」二姐說。

  喀。

  我略帶遲疑地操弄著門鎖。是這樣開嗎?

  「小P嗎?她去補習班打聽重考班的事情了,晚上才會回來。對。」

  喀喀。

  成功了,好像成功打開公寓大門了。真好。

  用一種不敢置信又欣喜的步伐踏上階梯走上二樓,用不太確信的眼神打量著門口,打量著門口的鞋櫃、門口散落的鞋子、還有髒髒破破的地毯。我已然忘卻這些瑣碎的東西,所以憑著記憶上後,只能佇立在家門口,不知道自己是否來對了地方。

  二姐沒有猶豫地把門打開,我脫鞋進門,看到外婆和一位面生的阿姨。

  外婆臉上掛著尷尬的笑,那笑容看得出勉強。

  「外婆。阿姨。」我淡淡地打了招呼。

 

  沒過多久,外婆就拎著東西準備回家陪外公了,似乎不太想跟我打招呼,瞅了我一眼之後便假裝沒有跟我對到視線,就在玄關穿上鞋子悄悄離開了。至於一旁的阿姨,我不太確定她是誰,說不定是一位被我遺忘的親戚,但是從外型神態看來她更像被聘來的打掃阿姨,臉上掛著微笑客氣得很。

  「妳是不是這個妹妹呀?」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她指著鋼琴上頭的一個相框,裡頭裝著小時候的我和姐姐們。三人合照,兒時的我笑得歡快,一旁的姐姐們臉上卻沒有笑容。

  「原來就是妳啊,跟小時候的樣子沒什麼太大差別呢!」她笑瞇瞇地舉起相框放在我的臉旁做比對。

  接下來的時光都伴著手機在沙發上度過。那位阿姨很高興地跟我介紹了媽媽家裡養的兔子,我靜靜地聽著她說話,順著那隻兔子的毛,小學三年級時就已經知道牠的存在了,幾度聽聞牠生病脫毛,牠如今還活著而且不顯老態倒是挺令人詫異的。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灰濛濛的下午,和手機、阿姨的說話聲、二姐隨手丟給我的一本書、長壽的兔子以及百事可樂共度。一道牆之外的二姐沉沉睡著,數十條街道之外的大姐在重考班苟延殘喘,數百條街道之外的媽媽在公司埋頭工作,遠在台北之外的阿嬤此時應該在睡午覺,至於爸爸,有可能在一中街的辦公大樓裡頭工作,有可能又一聲不響地溜出國了吧。

  明明旁邊有隻不停嚼著飼料草的兔子相伴,卻在霎時間感到孤獨。

  整個下午都在等媽媽回家,腦海中總是不斷播放她侃侃而談的模樣。她一定能打破這種壓抑沉默的氣氛吧。非常迫切的需要她緩解此時此刻的窒息感,需要她跟我一起待在同一個房間裡,需要一個媽媽,一個鮮活的、真實的、不僅僅只存在於回憶或是通訊錄裡的媽媽。

  等了好久好久,玄關傳來清脆的兩聲開鎖聲。大門被打開了,媽媽的身影映入眼簾。隨意盤起的頭髮用一枚鯊魚夾夾住,幾綹髮絲垂落在頸項之處,秀氣的臉沒有抹上任何的粉底或是化妝品,透著一股清新的氣息,衣服的搭配也是最簡單的素色上衣加上牛仔褲。她開心地叫喚我的名字,緊緊地抱住了我。

  「咦?我怎麼記得妳不喜歡喝汽水?」擁抱過後,媽媽拎起一旁的百事可樂,問道。

  「沒有啦,那是以前了。以前不敢喝,覺得刺刺的。」

  「原來妳喜歡喝百事呀!」

  「嗯。」

  一直以來都很喜歡。

 

  夜晚的室內和記憶裡的一樣點滿了燈,似乎到了此時,一整個下午所累積的那一團灰濛濛的陰霾才逐漸消散。

  大姐後來也回來了。

  「吃過了嗎?我晚餐買了公司附近的便當,但現在不太餓。」媽媽指了指桌上的便當。

  「跟朋友吃過了。」大姐說,重重地放下背包,抬起頭時目光和我交會了一瞬。

  「喔,嗨。」她說。

  「嗨。」我應。

  接下來大姐就開始抱怨起重考班的環境,滔滔不絕地講著。媽媽則是很隨意地聽,偶爾回應幾句話,一邊吃著便當。我沒有講話,但話語聲也沒有乾涸過。

  「姐姐給妳看韓國旅遊書了嗎?」媽媽突然出聲問道。

  我搖搖頭。

  只見她起身走向書房,隨意從書櫃裡抽了兩本書出來。

  「我們去韓國沒有規劃行程,妳看看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應了聲好,我就低頭翻起了書。東瞧西瞧也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吸引人的東西,我盯著某一頁的一碗外型花俏的冰發呆,指甲無意識地輕刮書側。耳邊響起媽媽催促兩位姐姐收拾行李的聲音,我抬起頭,看見被我安置在角落的行李箱。

  兩位姐姐的行李箱還敞開攤在地上,裡頭堆滿了衣服,而我那早就整理好的行李箱則是安安靜靜地窩在角落。

  「明天早上五點就要出發了喔,妳要先洗澡嗎?」媽媽問。

  聞言,我瞥了眼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的姐姐們。

  「好哇。」我答。

 

  就這樣一個人抱著睡衣進了浴室,洗澡的過程中也因為不熟悉浴室龍頭的操作而困擾了許久,浴室角落堆著的瓶瓶罐罐更是令人傷透腦筋。唯一令人感到驚喜的事情是隨手拿起的一罐洗髮精居然帶著媽媽才有的香氣。

  洗完澡就被迫進房睡覺了。

  臥房裡的燈全熄了。躺在一片漆黑的臥房裡,可以清晰地聽見門外的熱鬧。媽媽和姐姐嬉笑打鬧著,聊著最近發生的趣事,話語中夾雜了許多她們自己創造的詞彙,嘴裡吐出一個又一個未曾聽過的人名,不曉得是她們的親戚還是姐姐的同學們。

  突然覺得世界安靜蕭條起來了,褪了一層顏色似的。家人、朋友和所有的喧囂退的好遠好遠。

  像是到了異鄉一樣,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聽著身邊的人講著一句句無法理解的話。也許,台北從頭到尾都不曾是我的故鄉。可是這裡明明是家,她們明明是我的姐姐和媽媽。

  雙脣開始止不住顫抖,一股檸檬汁般的酸意從鼻頭蔓延到喉嚨深處。

  臥房門被什麼人打開了,外頭明亮的光線鑽進臥室。

  「妹妹好像睡著了。」我聽到媽媽說。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緊緊閉著雙眼,假裝睡得很沉。鼻尖傳來一陣騷癢,是媽媽的髮絲,是媽媽,她的髮梢的香味從來都沒有變過。她輕輕的抱住我,良久過後才放開。之後也沒說什麼,就這樣離開臥室了。臥室門一關上,外頭似乎又肆無忌憚地聊起天來了。

  「小姐們,我們明天早餐在機場吃可以吧?」媽媽的聲音隔著門板悶悶地傳來。

  「可以啊。」

  「我沒差。」

  我沒有說話。

 

  黑暗裡,我坐起身來,無力地倚在背後的床板上。

  反覆想著剛才媽媽的話,想著自己是不是那一聲「我們」裡的一員。在那一瞬間就潰堤了。最初喉嚨發出幾聲細碎的咽嗚,一波酸意過後眼淚就大滴大滴的墜落。臉很不爭氣的皺成一團,但是在黑暗裡沒人看得見。雙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把,我又躺下了,躲在棉被裡低低地啜泣。

  「我們」,在房間外頭的媽媽和姐姐還在分享今天發生的趣事時,我依然鍥而不捨地咀嚼著這個詞彙。

  「我們」,在使勁地憋著氣、不讓哭泣聲從咽喉裡竄出時,填滿了我所有的思考空隙。

  「我們」,在疲憊伴隨著睡意襲來時,腦中仍舊反覆呢喃著。

  「我們」。

 


 

 作者簡介  



吳佩珍,在台中出生身份證開頭卻是U;
在台中度過五分之四的人生卻自認是花蓮人。
遇到人生岔路抉擇時偏好左轉。
閃閃發光的橢圓形,計算全身的話頭部佔比百分之三十五,頭以外是紙,銅版紙,燒金紙。
我不是貓,我不會說喵。
無病或是有病都傾向呻吟,雖然主張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所有人都有病。
喜歡寫東西但討厭國文考試跟作文,認為麥芽牛奶好喝程度大於所有牛奶,而百事可樂永遠領先可口可樂。
但如果要在呻吟討拍跟消滅作文跟喝麥芽牛奶跟痛扁可口可樂支持者之間作出選擇……
我大概會選擇向左轉彎。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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