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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吳曉樂:以天工開物的職人精神刻畫著日常小事──讀謝子凡《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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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終於有人寫出台灣人與垃圾車的風景了。

這是我看到書名《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時,第一個浮現的悸動。我如今的住處,也必須追趕垃圾車,垃圾車抵達的日期與時刻像是一道神聖印記,與人相約時,總得估量,家中的垃圾累積到什麼程度了?有廚餘嗎?有時為了約會而得與垃圾繼續相看兩瞪眼,內心的煩躁感自不待言。看到有人提筆刻畫人、垃圾、垃圾車的三角關係時,不得不莞爾一笑,大嘆終於、終於有人還給垃圾車一個正義了啊。

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

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

謝子凡擅寫人的徒勞和事與願違,除了「上班族與垃圾、垃圾車的三角關係」,作家還很慎重地對於「怎樣的廁所最適合上班族遁亡」、「女人跟胸罩的關係」等題材做了一番很細緻的分析,這些素材我們都不陌生,卻又沒把握自己能「小題大作」,謝子凡做到了!她以一種天工開物的職人精神刻畫這些日常小事,並揉入了獨樹一格的腔調,彷彿櫻桃小丸子那聰明又慧黠的旁白,在帶點感傷的氛圍中進行一個「帶有哲理的吐槽」。讀者才剛要伸手去抽取衛生紙,作家已經進行到下一個回合。她的幽默不僅是黑色,而是五顏六色。

她的書寫模式,多少呼應了她的職業慣性,節奏感與影像感鮮烈,像是翻過了一支3分鐘的MV或廣告。她把幕前幕後,做了很完整的交代,讀者屢屢得以聽聞那些O.S.(off-screen)與V.O.(voice over),並且認知到,作家應付日常義理所進行的心理活動、沙盤推演,往往比她交給對方的台詞還要精彩萬分。讀者很難不被她視物的觀點和說話的腔調給徹底馴服,這還沒完,每一篇她尚且能為龍點睛似的,留下一句讓整篇文章再次亮起來的結尾。一個手法她絕不玩第二遍,文章走到尾聲時,我們甚至能期待作家要如何再次挑戰我們的閱讀體驗。

她處理「死亡」的方式也讓人驚豔。

海德格《存在與時間》中提到,「人是向死存有」(Being-towards-death)。謝子凡將這概念,做了文學式的輸出。她在陳述人之將死的時候,會先折算出一定比例的餘裕,描寫這個人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或掙扎,或固執己見,或曾對其他物類釋放出的友善,她並選擇了一種輕且暖的基調,偶爾,容我唐突地說,她簡直是以一種充滿生命力的筆觸在刻畫死亡,蓋棺之後,論定正要開始,逆向回溯的過程,並不經常讓人感到恐懼跟森冷,相反地還帶點溫馨。

〈活著的人〉一篇,更是大幅拓寬了讀者對於家族書寫的認識,作家胡淑雯《哀艷是童年》中寫及:「誰不曾想像死去自己最愛的人?又有誰敢於承認,這想像底下,其實暗藏了期待?」謝子凡則敢於承認她有更深的期待:「我可以盡情想像死去的人有何反應。一切都順我的心。」、「相較起來,活著的人真是吃虧,一舉一動都衝撞著我的期待。

最後,我還想指出我個人最欽佩謝子凡的地方,多數作家在比擬時,習慣以物事的相類做為依歸,謝子凡則上溯到更靠近「概念」的層次,她會帶給讀者另一個人事時地物完整的故事。比如,她寫同學「猴子」因腦癌而早夭,猴子的母親得一邊瞞著重病的父親,一邊運籌葬禮,猴子的故事在此停下,謝子凡轉身交出了另一幅圖像,「年少時遇到的死亡,是個偷菜賊。他在青翠的菜園邊上來回踱步,假裝只是路過,其實壓低的帽簷賊眼睛睛。一旦挑中俊秀甜美的青苗,便迅速伸手掐斷其嫩莖,拽在懷裡奔逃而去。種菜的人坐在田埂上流淚。」(摘自〈死亡四時帖〉);或是,她明寫翻譯之難,暗伏鋪陳人與人的關係亦復如是:「我在腦裡種下兩棵樹,自己衍生出假想的枝葉,形塑一盆從不存在的盆栽,重造這兩棵樹的關係和距離,以及在彼此眼中的型態。我讓他們融洽且彼此需要。」(摘自〈活著的人〉)

我知道夠了,再容許我摘出一段:「獨居時過了好多年沒有網路的生活。在工作和工作之間的空白裡,我有時也接案,為了把檔案寄出,得到處蹭網路。我會捧著筆電,在家中各個角落走動,有時甚至搬了椅凳到走廊上蹲坐,就為了搆著鄰居訊號的極限邊緣。簡直像宇宙裡為了與休士頓地面指揮中心聯繫上,無所不用其極的太空人,逐訊號而居。」(摘自〈在一間溫柔的咖啡店〉)

讀者宛若站在兩幅畫面前,畫中的景色大異其趣,可是你卻發現自己很想給這兩幅畫命上同一個名字謝子凡的功力展現在,兩幅景致獨立或相互指涉,都充滿奇趣!

謝子凡能寫都市裡人與人相互挨擠所摩擦出的靈機與揣想,也能寫空間展延之後的田園吟唱;她寫人物,也寫景,但她更能寫的是人在不同環境下所切割出的情貌與性格。要疏離有多疏離,要濫情有多濫情。我屢屢被她切換音頻的精準與快速給震懾,幾乎是每看完一篇就要在心底嘀咕半晌,這位獨樹一格又屢出奇招的作家,下一次出書會是什麼時候呢?

題外話:對於同為寫作者的我而言,這本書還有一個極大的貢獻。過往接受採訪時,很多人對於我「喜歡獨處時寫作,甚至很害怕上咖啡館寫作」的習慣表示不可思議,我又苦於找不出一個可以服人的答案,是以,捧讀《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時,看到謝子凡的主張——卡夫卡不是說了嗎:「寫作是在徹底揭露自己的內心⋯⋯這正是寫作必須獨處的原因」。在咖啡店寫作,對我來說簡直就在眾人面前裸體一樣。哎呀,我要在這段話反覆來回劃線一百次再打上五十顆星星,以後若面對旁人詫異的眼光,我也要好整以暇地交出這份解答。


作者簡介

居於台中。
喜歡鸚鵡,喜歡觀察那些別人習以為常的事。
著有《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已改編成電視劇)、小說《上流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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