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將盡（Wintering）

　　《冬日將盡》是一本優美又痛苦的書，優美地勾勒一個女人的痛苦，優美地挑戰讀者能否攀過象徵、暗喻、寓意的痛苦挑戰，深入作者苦心安排的佈局，從而體會文學之美。

　　本書的女主角席薇亞．普拉絲（Sylvia Plath，1932-1963）是美國女詩人，也是憂鬱症患者聖經小說《瓶中美人》（The Bell Jar）的作者與主人翁。她才華早熟，十六歲便出版第一本書，二十歲自殺未遂，進入麥克林精神療養院，後來以獎學金赴英國劍橋大學進修，認識了英國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結為夫婦。第七年，他們的婚姻破裂，泰德愛上詩人韋維爾的妻子艾西雅，席薇亞提出離婚要求，苦熬數個月，在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開瓦斯自殺。諷刺的是，休斯另娶艾西雅，數年後，艾西雅也帶著稚女，以同樣的方式自殺。

　　雖然有人說，自殺成就了普拉絲渴欲的盛名，但是這篇譯者序不在討論普拉絲的文學地位，而是要探討作者凱特．摩絲（Kate Moses）使用的幾個重要象徵，這幾個象徵又如何幫助我們解開普拉絲的謎。

　　眾所周知，普拉絲有強烈的戀父傾向與恨母情結，憂鬱症之外還伴隨著輕微的購物狂傾向。父親是知名的昆蟲學者，專研蜜蜂，在席薇亞八歲時死亡。蜜蜂與蜂蜜遂成為這本書最重要的第一個象徵，就連英文原書名《越冬》（Wintering）都跟蜜蜂有關，意思是指蜜蜂春夏裡採收的蜜，已被人抽取光，蜂后與工蜂在冬日裡無花粉可採，必須仰賴養蜂人以人工糖漿餵食，這叫做越冬。

　　因此，席薇亞以蜂后自況，她在這個婚姻裡辛苦耕耘，但是收穫為人所奪，缺乏感情與物質的奧援，她無法越冬，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蜜蜂這個象徵的反覆出現，暗示了她的戀父傾向，也暗示她的婚姻對象選擇是在重塑失去的父親，因此她不斷以身影高大、格列佛、宛如上帝等字眼來形容丈夫泰德。她渴慕父權的象徵。

　　同時間，她怨恨過度保護她、時時為她計畫人生、令她窒息的母親，她發誓不作母親那種「犧牲自我」的女人，因此她要成名、成名、成名，無奈，她只是詩人泰德．休斯的蒼白影子。她對丈夫的愛有仰慕也有忌妒，因此分手後，她將近完成的第二本詩集故意跟泰德的第一本詩集《牧神記》一樣，收了四十一首詩。泰德在席薇亞死後，將這四十一首詩出版，但以編年史方式編排。而《冬日將盡》的作者努力還原普拉絲的企圖，將本書的章節依照原始的詩集目次排列，以〈晨歌〉為始，以〈越冬〉為終。

　　 席薇亞的第二本詩集原本取名〈愛麗兒〉（Ariel），後來被休斯改名〈席薇亞．普拉絲詩選〉（Sylvia Plath’s Collected Poems）。愛麗兒這個名字在書中是第二大象徵，她是莎士比亞戲劇《暴風雨》裡的詩歌精靈，被米蘭公爵解救，但也被米蘭公爵的魔法與謊言所束，供其奴役。普拉絲顯然也以愛麗兒自況，是善於寫詩卻為男人所困的精靈。以愛麗兒為詩集名，代表了普拉絲心中仍然懷抱期望，因為《暴風雨》的尾幕，米蘭公爵重掌大權，還給了愛麗兒自由。因此《愛麗兒》詩集始於〈晨歌〉的開場字「愛」，以〈越冬〉的尾詞「春天」收尾，代表席薇亞期待越冬之後，春天就會來臨，她終將成為無拘無束的詩歌精靈愛麗兒。但是休斯連她這樣熱切的願望都不願履行，越發令人為普拉絲掬一把同情淚。

　　書中還有許多象徵。譬如《李爾王》、拉撒路夫人、綠苑的春夏明媚對應倫敦的酷寒逼人……譯者不應嘮叨，因為象徵的美就在於它深深隱埋，《冬日將盡》的漂亮文字與隱晦佈局，需要讀者自行去挖掘，即使痛苦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