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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是隱晦的,慾望反倒不必──專訪畢飛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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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他們所見到的事情如此真實,已經達到了一種魔幻的地步。
──〈手指與槍〉,《充滿瓷器的時代》

訪問當日冷鋒過境,畢飛宇仍是招牌平頭、套頭毛衣,台北春寒料峭,對剛從零度南京飛來的他堪稱春暖日和。長年的運動習慣令他有種慓悍精實,但爾雅收束了自信驕狂。曾有人形容他「字字句句都閃著黃金」,其實他說話也是──乍聽風趣生動,回頭斟酌卻暗藏機鋒,然而若往下追問,他只擺擺手,不顯山不露水,「這個我們不提咯。」

大雨如注

大雨如注

與畢飛宇長期合作的九歌出版社從長篇《青衣》《玉米》《平原》《推拿》,到紀實散文《造日子》,對談集《小說生活:畢飛宇、張莉對話錄》,幾乎按次序齊齊整整推出他所有著作。這次重編的短篇小說集預計共四冊,選錄他1994-2013年間獲獎及發表的舊作,由都市背景的《大雨如注》打頭陣,鄉村題材的《充滿瓷器的時代》後續接力,循跡可見畢飛宇早期深受現實主義影響的寫作風格。

就畢飛宇看來,不是這些小說寫早了,而是讀者晚到了,「我不認為我80到90年代的作品比現在的好,但真的,水準也不差。以往台灣讀者對我的瞭解,只看到照片的一顆頭,實際上我也是有腹部有兩條腿的,只不過沒記錄而已。」一語雙關逗得全場大笑,氣氛頓時弛緩。「我不會吹捧自己多了不起,沒那意思。但我想告訴你:短篇、中篇和長篇,我都寫得不錯。」中國文評家李敬澤以「能力很均衡」形容畢飛宇,看來除了在不同文體間遊走自如,性格上的幽默和自信也是。

充滿瓷器的時代

短篇小說集《充滿瓷器的時代》

畢飛宇出身江蘇興化鄉間,生活是小說家最初的學校,《充滿瓷器的時代》收錄11個短篇,取材自現實,現實卻在筆下褪盡平庸,沿著懸疑離奇情節散射出璀璨異光,多篇故事沁染鄉野傳奇的魔幻,如〈手指與槍〉有被農機切斷而彈落姑娘胸口的手指頭、〈臭鎮的一九九七〉出現災難電影裡把醬廠當成繁殖場,烏雲般佈滿天空的紅頭蒼蠅、〈枸杞子〉裡一隻摔落河底的手電筒,造就了河水發光的傳說……故事畫面宛如突如其來的閃電,短暫照亮村莊一隅後旋復黑暗,餘韻蕩漾中爬出驚慄,令人聯想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所述:「瓷瓦器璺者可以棄,昔遇道,言雷蠱及鬼魅多遁其中。」

他的短篇同時是意象的盛宴,以豆腐、瓷器等常民普世之物承載喻意。他是文革前出生的那代人,以浩劫為青春背景,親睹權威翻臉無常,十歲前住泥牆草屋,年屆不惑卻迎來互聯網(internet)顛覆世界,趕上一個時代再回望那時代,作家比誰都心眼透徹,語言創造的是虛象,但又何嘗不是真實?文學做為一種觀察與反抗,那目光於是追溯著集體的痛苦。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基本上無論我的長篇或短篇,只要跟鄉村有關,就一律跟田園風光無關。對我來講,一直有一個強而有力的精神上的訴求,就是書寫文革。」他清楚記得當時寫〈充滿瓷器的時代〉,「我耳裡響起的永遠是瓷器砸上牆的聲音。哐噹一聲,全沒了。」那聲音清脆絕決,不僅昭告器物的損毁,更指向對文化的掃蕩摧殘。

他原先命名「充滿瓷器爆炸的時代」,後來拿去動詞,因為暴力是隱晦的,而慾望反倒不必,大時代裡的性,除了性還暗示了什麼?畢飛宇直白得不得了,「我寫文革時期特別會寫身體,因為整個文革期間,身體和性是異常可恥的。我們的文化是恥感的文化,控制得很厲害,身體被看到是很羞辱的事。」他說,「我為什麼喜歡莫言,因為他作品中永遠有對身體的禮讚!其實對身體的態度不只是一個態度,是大文化,在健康的文化裡才會讚美身體,在糟糕的文化裡才會糟踏我們的身體。」話打開了,他一路暢快說下來,不知是否忽然意識到文化和時代差距,感觸地補了句,「這可能你們未必能體會。我想說的是,也許我們這輩作家是整個人類歷史上最幸運和最不幸的一代人。」話裡的山高水深停在這裡,不再前進。

文學有可能比歷史更真實嗎?或許在時代中碎成一地的,確實可能在文學中像大雨如注過後的黃土地,暴露出意想不到的殘跡。

畢飛宇說短篇是霎那花火,運氣好的話,甚至一天就能完成,長篇則似泳渡汪洋,需要耐力。如何選擇長編或寄短?他說得衡量身體狀況,但特別強調這不是篇幅問題,而是寫法完全不同,「短篇小說是在泳池游泳,長篇像冒險,像跳到太平洋裡,不知道何時能游到哪兒?也可能因為洋流和風的緣故,偏離目的地幾百公里。許多時候,長篇最後那句話寫完這作品仍不成立──你並沒有抵達彼岸,只是字數夠了而已。」他說,「在我看來,能上岸的才是好長篇。但我覺得50%以上的長篇作者都沒能夠上岸。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話鋒轉向長篇新作,題材是他陌生的醫學,一講起這個,他眼尾的笑紋全挪到眉間,搖頭形容這長篇「運氣很不好」、「很難」,卡關原因是知識不足。「長篇小說比起想像力更重要的是知識儲備。我進行很多年,寫著寫著沒信心又捨不得扔,一直糾結。」寫作不全然只見嚴肅或艱辛吧?「作家在寫作的過程中也要體會享受的感覺。如果我一生寫作永遠在吃苦勞動,僅僅為貢獻人類精神,那我不幹。必定要留給自己隨機性,調皮逸樂,有遊戲空間才能持續。文學是什麼?我一直覺得文學就是seduce(引誘)。

推拿 DVD(Blind Ma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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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瓷器的時代》收錄他拿下首屆魯迅文學獎的〈哺乳期的女人〉,一晃眼已是20年前的作品,文字像蟲洞般接通了少年與壯年畢飛宇,他謙稱30歲時以為自己知天命,年歲增長後,反而愈活愈茫然。《推拿》2014年改編成電影,在金馬橫掃六大獎,見識了影視媒體對議題的推波助瀾後,其餘的他卻不怎麼放心上,「我對自己的作品通常不回望,但在意身為作家能達到什麼樣的高度,」比起眼下毁譽,他更關心在當代留下的文學軌跡,「我清楚知道《玉米》《平原》是只屬於我的語言和寫法,但現在我得問自己:我的寫作僅止於此嗎?我身體裡是否有還沒找到的語調?

從歷史到哲學,走一圈回到文學,畢飛宇熟巧地把話頭收攏,「寫作的魅力也就在這兒。我總覺得作家生涯絕對不是只塑造小說人物的,作家塑造到最後就是塑造自己,找到『我是誰?』很重要──我想看看我是誰,我還沒找到。」他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俐落地總括,「持續寫作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小說?那不重要。」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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