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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麗如|那麼近,那麼遠

【黃麗如專欄|那麼近,那麼遠】難民不遠,我們都有難民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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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難民」來說,「旅行」這個字眼過於迷幻而失真。

15年前,看著地圖上寫著「西藏難民村」,發現離波卡拉不算遠,決定騎著單車去看看。想去看的心情多半是出於好奇,成長在台灣安逸年代的我,沒見過「難民」,這個字眼只存在於電視裡,記得小時候聽過衣索比亞難民,照片裡一個比一個還皮包骨。把單車打完氣,租車行老闆還特別說了一句:「記得要殺價,西藏人很愛錢。」

騎了約半個小時的路程,跟著指標到達了難民村,本以為會看到民不聊生、破破爛爛或是鬧飢荒的景象,但沒有,那就像一個手工藝品市集,在那裡,藏人生活不見得特別差,甚至他們的穿戴、氣色都比尼泊爾鄉村許多人來得好,並不特別覺得有貧窮之氣。

回到波卡拉,我在一家藏人開的店吃momo,我和老闆提了我去難民村的事情,藏人老闆問:「有什麼感覺嗎?」我說:「你們好像沒有比鄉下的尼泊爾人苦,也並不窮困。」他想了一下跟我說:「貧窮不見得苦、有錢不見得不苦。我們是回不了家的人,只能暫時在這裡居住、生活、發展,怎麼知道這『暫時』就是40年。你可以體會在自己國家卻不能講自己的語言、擁有自己信仰的痛苦嗎?」那時我才知道,他們在尼泊爾不管過得多好,都是沒有戶籍的人、沒有存在感。今年尼泊爾大地震的死傷數字裡,並沒有西藏難民身亡的統計,儘管各方情報都直指難民所待的區域傷亡慘重。上萬的難民,在此完全隱形。

被隱藏的中國:從新疆、西藏、雲南到滿洲的奇異旅程

被隱藏的中國:從新疆、西藏、雲南到滿洲的奇異旅程

自1959年起,藏人因為中國政府的迫害而紛紛離開自己的家鄉,開始喜馬拉雅山麓的遠征流亡,本以為是短暫出走,沒想到一離開就是半世紀,很多難民都有了第三代,而西藏則日益漢化、面目全非。在《被隱藏的中國》一書中,作者David Eimer寫道:「在拉薩老城區與非常巨大的新型中國城區之間並沒有明確可定義的界線,在此閒晃會給人一種精神分裂的體驗。……它被消毒過了,顯得過分和諧而失真,西藏已經變成一座主題公園。」儘管全面的文化、民族侵略讓人憤怒,而這幾年上百名喇嘛的自焚更是對中國政權謀殺西藏文化的控訴。可悲的是,喇嘛以肉身召喚世人對西藏人權與文化的注意,但中國卻不予理會。在誇張的9/3閱兵之後,還在9/8舉辦藏區自治50周年的「慶祝」活動,西藏完全喪失文化主體性,好大喜功的排場只凸顯拉薩徹底成了樣板主題公園。

縱然各方媒體批評聲不斷,但中國對西藏的文化清洗沒有停過;縱然全世界對ISIS嚴厲指責,但也只能放任敘利亞自我毀滅,無能為力。 當電視上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難民臉孔,除了心酸,還能怎麼樣?曾經從土耳其一路旅行到敘利亞,那時的跨國旅行,現在有如天方夜譚,當時的旅途當下成了逃亡之路。

在喜馬拉雅山麓可感受藏人的信仰(圖/黃麗如)在喜馬拉雅山麓可感受藏人的信仰(圖/黃麗如)


或許對台灣來說,中東難民流亡到歐洲的情節,太遙遠;藏人在喜馬拉雅山麓的流亡故事,太疏離。但被戰爭、政治、經濟所逼,而迫使人流浪、出走的情勢其實一直在台灣發生。

1895年到1946年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因為日本戰敗而必須離開台灣,這群「灣生」也沒想到這一離開就是和台灣告別,原本以為的家鄉,因為時局而變成異鄉。《灣生回家》作者與紀錄片製作人田中實加就在記錄桑島靜子的故事中寫道:「台灣花蓮也是我們的故鄉,因為我們在那裡出生啊!……不只桑島奶奶,還有更多更多的灣生也是這樣對我說。」灣生回到日本後,一切重頭開始,他們不被日本社會接受、在護照國籍標示的國家裡,反而成了沒有存在感的人。當然,1949年跟著蔣介石來到台灣的人,沒有想到這一來就是60多年,異鄉不得不變成家鄉,當時逃亡的路線、故事對很多人來說依然歷歷在目,《留味行》所追尋的心路歷程,和現在正在逃亡的敘利亞人、橫越地中海到歐洲的非洲人、海上漂流到泰國的緬甸羅興亞人是同樣的心情。

留味行:她的流亡是我的流浪,以及奶奶的十一道菜(精緻書盒版)

留味行:她的流亡是我的流浪,以及奶奶的十一道菜(精緻書盒版)

田中實加在《灣生回家》的最終篇章寫道:「他們(灣生)之所以很愛這一塊土地,是因為台灣很珍貴、很美麗、很和善……」看到這句話時,卻莫名地感到羞愧,台灣一直自詡為很有人情味的國家,但我們的人情味常常是有分別心的,對歐美日來的朋友展現濃厚的人情味;但對來自南方的朋友如越南、泰國、印尼,我們的人情味相對刻薄。當現在越來越多人開始注意到「灣生」的歷史與情感矛盾時,是不是也能把同樣的好奇與愛來關心現階段的「灣生」──新住民第二代的孩子們。從柬埔寨、越南、中國嫁來台灣的新住民數量早已遠超過台灣原住民,但他們這十幾年來,一直被台灣社會隱形,沒有發言權。我們許多不友善的環境與制度,無疑是為難新住民,他們原本以為來台灣會有更美好的生活,但卻事與願違。從柬埔寨嫁到高雄已經十年的阿美姐還是會無奈地說:「就算我台語輪轉,也很難融入台灣,十年了,還是有人問我,嫁來台灣家裡收到多少錢。我跟你說,我爸爸只拿到台幣一萬元!」

上週2018世界盃資格賽,最後越南2比1贏了台灣,很多球迷在網路上寫下諸如「如果不是……,我們就會贏」的字句,關心賽事的友人說幽幽地說:「台灣人應該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看越南朋友長什麼模樣、不知道足球在越南是多麼讓人瘋狂的運動,我們對於東南亞真的認識淺薄,甚至不覺得需要花時間認識!」

沒有「難民法」的台灣,對於非從正常管道抵達台灣的人統稱「偷渡客」,而異國聯姻(尤其跟東南亞聯姻)更被很多人賦予奇怪的解讀,基本上我們的制度對外來的人是不友善的。但不能否認的,被環境為難而來台灣生活的新住民一直都在我們生活中,難民並沒有離我們很遠。偏頗的認知與狹隘的視野,反而讓我們在這塊土地製造甚至加害難民。當民粹或是國粹的霸道思考當道時,想想自己的身世,我們究竟怎麼來台灣的?我們的祖先是怎麼來台灣的?原住民是怎麼被漢人或日人逼迫而遷徙的?這些移動都不是旅行,你我其實都有難民的基因。

1. 很多人都有難民的基因,在尼泊爾的藏人沒料到這一待就快一甲子,甚至第四代都出生了很多人都有難民的基因,在尼泊爾的藏人沒料到這一待就快一甲子,甚至第四代都出生了(圖/黃麗如)



酒途的告白:環遊世界酒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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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麗如

資深旅遊寫手。信某香港神婆看著命盤所云:「想要,就可以立刻擁有。」而忽略其他警語。著有《酒途的告白》《極南》《醒來,在地球的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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